那是一个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栋小小的、用砖块垒起来的房子。
房子的旁边,立着一根小小的、用枯树枝做成的旗杆。
而旗杆的顶上,系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细的棉线。
棉线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够不着的天花板角落。
在那里,一只用报纸糊成的、巴掌大的风筝,正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牢牢地粘在上面。
像一个被执行了绞刑的囚犯,在空中,无声地飘荡。
那只风筝,像一只被蛛网吊死的蝴蝶,静默地悬在黑暗里。
江澈的手电光柱,就是审判这桩陈年命案的唯一追光。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模型,而是在看一个人的大脑切片。一个偏执的,孤独的,充满了某种黑色仪式感的大脑。
许知远。
这个只存在于传说和档案里的男人,在死后三年,用这样一种方式,和江澈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神交。
“爸爸说,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风筝飞得最高的地方。”
孩子稚嫩的话语,在江澈脑中回响。
最高的地方,不是天空,不是屋顶。
而是在这间被遗忘的储藏室里,在这个由他亲手搭建的、象征着什么的微缩世界里,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所捕获的、永远无法再飞起的报纸风筝上。
这是一种何等绝望的隐喻。
“有病……”江澈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骂的不是许知远,而是这种深入骨髓的、该死的“卷王”情结。活着的时候要把文件编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死了,连留个线索都要搞得像行为艺术。
这是解谜吗?不,这是在出题。
他在用自己的死亡,给后来者出了一道题,一道关于品味、智商和偏执程度的终极考题。只有同类,才能解开。
江澈感觉自己不是来查案的,他是来参加一场由死人举办的、超高难度的“卷王”资格认证考试。
“系统,商量个事。”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沟通,“现在给我一个【瞬间移动】技能,把我传送到楼下小卖部,我保证未来十年,每天的摸鱼报告都写三千字,附带PPT和数据分析。”
【叮!检测到宿主消极怠工,摸鱼精神出现严重滑坡。警告一次。】
江澈:“……”
他收起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认真思考一个现实问题:怎么把那只风筝弄下来。
档案柜很高,他一米八的个子伸直了手也够不着顶。天花板更高,那张蜘蛛网的位置,几乎是在房间的顶角。
他环顾四周,手电光扫过那些东倒西歪的桌椅。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靠在墙角的办公椅上。椅子是老式的木头疙瘩,四条腿粗壮,但坐垫的皮革已经完全开裂,露出了里面发黄的棉絮。
他把椅子拖了过来,每移动一寸,椅腿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在这栋死寂的楼里,这声音大得像是在拆房子。
江澈的动作一顿,侧耳倾听。
黑暗里,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清晰。
他把椅子放在档案柜前,试探性地踩了上去。
“咯吱——”
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澈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感觉自己不是踩在椅子上,而是踩在了一块随时可能塌方的浮冰上。
他稳住身形,慢慢直起腰,终于,他的指尖,能够勉强触碰到柜顶那冰冷的铁皮了。
一股更浓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嗽出声。他死死憋住,脸都涨红了。
手电筒被他咬在嘴里,光柱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晃动。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朝着天花板角落的那只风筝探去。
黏腻,潮湿。
这是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张巨大蛛网时的第一感觉。那感觉很恶心,像伸进了一碗放了一百年的凉粉里。
他忍着不适,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风筝的一角。
很轻,很脆。
他能感觉到报纸纤维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失去了所有韧性,稍一用力,就会化为齑粉。
他不敢直接往下拽,只能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将那些缠绕在风筝骨架上的蛛丝剥离开。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需要绝对的耐心和稳定。
江澈感觉自己不像个公务员,更像个在拆弹的工兵,或者在做显微外科手术的医生。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不敢眨眼,只能任由那片模糊的刺痛感在视野里蔓延。
终于,最后一根黏连的蛛丝被剥开了。
那只风筝,像一片失去依托的枯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江澈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伸出,稳稳地将它托在了掌心。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从摇摇欲坠的椅子上跳了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腿肚子,因为长时间的紧绷,正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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