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养心殿西暖阁,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柄的御书房,成了九岁的固伦和慧公主承鸾的学堂。沉重的紫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旁边,多了一方特制的小案几,高度正适合她端坐。
浓重的药味几乎凝固在空气里。皇帝半倚在特设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然而,每当苏培盛将紧要的奏章念出,他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便会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锐利、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亢奋。
“湖广总督奏,今夏雨水过盛,荆江大堤多处告急,恳请朝廷拨银八十万两加固……”苏培盛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千钧。
“八十万两?”皇帝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冷峭,“哼…去年才拨了五十万用于修缮,今年又八十万?堤坝是纸糊的不成?着户部会同工部即刻派干员实地勘察,查!给朕查清那五十万两到底糊在了堤上,还是糊进了谁的腰包!”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破锣般的声响。承鸾立刻放下手中的小朱笔,跳下锦凳,端过温热的参汤,小心地喂到父亲唇边。皇帝勉强啜饮一口,喘息稍定,目光却依旧死死锁住承鸾:“鸾儿……记下了?治河……是国本……银子……更是……百姓血汗!水至清……则无鱼……但……贪墨河工银……是……断子绝孙……祸国殃民!当……杀无赦!”
“儿臣记下了。”承鸾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凝重,提笔在那份奏折的空白处,用尚显稚嫩却已见风骨的笔迹,工工整整地写下批注要点:“着户部、工部遣员彻查荆江大堤历年修固款项及实效,据实回奏,若有贪渎,严惩不贷。”写罢,她抬头看向父亲,眼神带着询问。
皇帝看着那墨迹未干的批语,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光芒,微微颔首。他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下一份奏折。
“西北年羹尧大将军捷报,击溃准噶尔部主力于巴里坤,斩首三千,缴获无数武器”苏培盛念道。
皇帝浑浊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寒芒,有对捷报的振奋,更有对功高震主者的深深忌惮与忧虑。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承鸾以为父亲又昏睡过去。终于,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疲惫至极的洞明:“年羹尧用兵确是帅才,然,此等大捷、捷报中竟无一字提及,粮秣转运之艰难,兵士伤亡之惨重,更无一字感念朝廷调度之功,其心……其心……哼!”他喘息着,看向承鸾,目光灼灼,“鸾儿记住,驭将如驭虎!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此捷当赏!重赏!晋爵加俸,赐金帛,彰其功!然……”他话锋陡然转厉,“即刻,密谕陕甘总督岳钟琪,严密监控年部动向!一应粮饷军需拨付,必须经岳钟琪之手核验!不得有误!”
承鸾的心猛地一跳。舅舅……年羹尧……父亲的话。她感到一阵寒意,但更多的是父亲话语中那沉重如山的帝王心术。她提笔,在奏折上写下对年羹尧的封赏旨意,笔锋沉稳。在另一张空白密谕纸上,她凝神屏息,一字一句地誊写下皇帝口述的、给岳钟琪的密旨,字字千钧。写罢,她将密谕仔细封好,双手呈给苏培盛。
皇帝看着女儿一丝不苟的动作,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凝重与领悟,心头那沉甸甸的绝望,似乎被撬开了一丝微弱的缝隙。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苏培盛会意,示意今日的“课程”暂歇。
承鸾没有立刻离开。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小案几,将朱笔仔细放好。然后,她走到父亲榻前,用小手将滑落的锦被轻轻拉上,盖住父亲枯瘦的肩膀。
门外,等候已久的年世兰立刻迎了上来。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中满是心疼,一把将承鸾紧紧搂入怀中:“鸾儿……苦了你了……”
承鸾靠在母亲温软馥郁的怀里,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她将小脸埋在母亲华贵的衣料间,闷闷地说:“额娘……皇阿玛教鸾儿的……好难……也好……可怕。” 她抬起小脸,眼中带着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舅舅……是坏人吗?皇阿玛……为什么那样说舅舅?”
年世兰的心猛地一沉,搂着女儿的手臂瞬间收紧,指尖冰凉。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傻孩子,皇阿玛是在教你做皇帝的道理,帝王心术本就如此。你舅舅。他自然是忠心的……” 后面的话,她却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将女儿搂得更紧。
翊坤宫的灯火通明,却照不透年世兰心底那片越来越浓重的阴影。而遥远的西北军营,年羹尧接到那份晋爵加赏的旨意时,对着使臣哈哈大笑,声震屋瓦,豪饮三杯。然而,当使臣队伍离去,他独自立于大帐之中,抚摸着圣旨上冰冷的锦缎,看着那“晋一等公,加太子太保”的字样,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冷却、凝固,最终化作嘴角一抹森然的冷笑。皇帝这手恩威并施、明升暗控的把戏……他岂会看不穿?他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寒潭。
养心殿内,药香弥漫。九岁的承鸾公主,每日端坐在那张特制的小案几后,在父亲濒死的目光注视下,在帝国最高权柄的阴影笼罩中,一笔一划,艰难地学习着如何执掌这万里江山的生杀予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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