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坤宁宫，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回走，午后的阳光，明明温暖，却驱不散东方璟心头的寒意与混乱。
他跟在凤千羽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一个，走得昂首挺胸，闲庭信步；另一个，却垂着头，步履沉重，仿佛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战。
事实上，他也确实经历了一场大战，只不过，是天人交战。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殿上发生的一切。
凤千羽那句虎狼之词“殿下太过勇猛”，让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公开处刑”，脚指头到现在都还尴尬地蜷缩在靴子里。
可紧接着，她面对滚烫的热茶面不改色，面对皇后的雷霆之怒，更是用一番“忠君爱国”的言论，将母后堵得哑口无言，甚至气到吐血。
那份从容，那份胆识，那份口才……
东方璟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快走几步，终于忍不住，拦在了凤千羽面前，声音，因为混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干涩。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凤千羽停下脚步，抬起眼帘，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在坤宁宫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她。
“殿下这话，问得有趣。我不是正在做太子妃该做的事吗？”
“该做的事？”东方璟自嘲地笑了一声，“顶撞母后，气得她吐血，这就是你该做的事？凤千羽，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
“我闯祸？”凤千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却冰冷的弧度，“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这场鸿门宴，是为谁设的？你是不是忘了，是谁，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需要她自己站出来，去挡那杯滚烫的茶，去接那顶‘不孝’的帽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东方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是羞愧，也是恼怒。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从头到尾，他都像个提线木偶，被她和母后之间的交锋，推来搡去。他有心维护母后，却又不得不被她绑在同一条战船上。
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
凤千羽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冷意，才稍稍退去几分。
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双拳上。
“殿下，你以为，今日我若顺从了，跪下了，任由皇后责罚，你就能落得好？错了。”
“今天我若是受了辱，丢的，是你东宫的脸，是你这个太子的脸！一个连自己正妃都护不住的太子，将来，如何去护这万里江山？”
“母后今日，或许是被我气着了。可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她并肩，而不是只会躲在她身后的儿子。而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你披荆斩棘的盟友，而不是一个只会拖你后腿的怨妇。”
她的话，像一剂猛药，狠狠灌进东方璟的心里。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被茶水浸湿的衣袖，那华贵的布料紧紧贴在她的手臂上，隐约能看到底下皮肤的一片红痕。
“你的手……”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凤千iver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双刚才还端着滚烫茶杯的手，此刻只是微微泛红，连个水泡都没有。
她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水珠四溅。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比起这点皮肉之苦，我更怕的，是人心里的苦。”她抬起头，眼神，意味深长，“殿下，你心里，苦吗？”
一句话，让东方璟的心，猛地一颤。
苦吗？
当然苦！
身为太子，却处处受制于母族，时时活在父皇的猜忌之下。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这份苦，他从未对人言说。
而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他曾经最厌恶的女人，却一语道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从东宫的方向跑了过来。
“殿下！太子妃娘娘！不好了！”
东方璟皱起眉：“又怎么了？”
那内侍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陛……陛下身边的李总管来了，说，陛下宣您二位，立刻去御书房觐见！”
轰！
东方璟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巨响。
父皇！
坤宁宫的事，这么快就传到父皇耳朵里了？！
以母后的性子，定然是添油加醋地告了状！父皇一向孝顺，若是知道母后被气得吐血，定会雷霆震怒！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东方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下意识地看向凤千羽，却见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你看，这不就来了么。”凤千羽的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
“什么来了？”东方璟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棋局的下一步啊。”凤千羽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被茶水浸湿的衣襟，神态，从容得像是在准备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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