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镇北关。
与京城的繁华奢靡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用最粗砺的线条勾勒而成。风是冷的,沙是硬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铁锈与烈酒混合的凛冽气息。
高耸的城墙上,身披重甲的士卒,如同沉默的雕塑,他们的眼神,比手中的长戈更加冰冷。
这里,是东陵国最坚固的屏障,也是镇北将军李毅,经营了二十年的独立王国。
中军大帐之内,没有丝毫文人雅士的笔墨风流,取而代之的,是挂在墙上那张巨大的牛皮军事地图,以及架子上,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兵器。
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饱经风霜,双目却锐利如鹰的老者,正赤着上身,用一块粗布,缓缓擦拭着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
他便是李毅,东陵国的北境守护神,亦是皇帝东方宏心中,那根最深最痛的尖刺。
“报——!”
一名亲卫跌跌撞撞地冲入大帐,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大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信使……信使已经力竭,昏死在关外了!”
李毅擦拭长枪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带进来。”
声音,沉稳如山。
很快,一名浑身尘土,嘴唇干裂,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黑衣人,被两名士兵架了进来。即便已经昏迷,他的右手,依然死死地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信筒。
亲卫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取出信筒,呈了上去。
李毅放下长枪,接过信筒,并没有立刻打开。他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
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帐外,几名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副将,也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终于,李毅撕开了油布封口。
他先取出的,是那份用明黄色绢帛书写的罪己诏。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即便是他这样心志坚如磐石的人,瞳孔,也骤然收缩了一下。
“罪己诏?”
站在帐外的一名络腮胡副将,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毅没有理会他,只是逐字逐句地,将那份诏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帐内的温度,却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紧接着,他抽出了第二份文件。
那是凤千羽颁布的,“监国令”。
当看到“李斯等四十三名主犯,三日后,午时三刻,于午门之外,当众斩首”这几行字时,李毅那只拿着文书的手,青筋,瞬间暴起!
“咔嚓——!”
他身旁的梨花木长案,竟被他另一只手,生生捏碎了一角!
木屑纷飞。
一股恐怖的杀气,如同实质的狂风,从他身上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中军大帐!
帐外的几名副将,在这股杀气之下,竟齐齐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李斯,是他的亲侄子,是他安插在朝堂之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而现在,这颗棋子,连同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京城关系网,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一锅端了!
甚至连审判的过程都省了,直接就要当众斩首!
这是在杀人吗?
不,这是在打他的脸!用最响亮,最羞辱的方式,狠狠地抽他的脸!
“好……好一个凤千羽!”
李毅怒极反笑,笑声嘶哑,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好一个代朕监国!”
他将两份文书,重重地拍在桌上。
“都进来吧。”
-p>帐外的几名副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大将军!”
“都看看吧。”李毅指了指桌上的文书。
几人连忙传阅,片刻之后,整个大帐,如同烧开的热水,瞬间沸腾!
“岂有此理!”络腮胡副将第一个暴喝出声,“那老皇帝是昏了头吗?竟然下什么罪己诏,还让一个女人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
“大将军!这口气,我们不能忍!”
“没错!”另一名儒生模样的谋士,也激动地说道,“陛下此举,尽失帝王之心,天下臣民,必定离心离德!而那凤千羽,不过一介女流,手段却如此酷烈,毫无章法,只会搅得朝堂大乱!这正是将军您,‘清君侧’,定天下的……天赐良机啊!”
“请大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直捣京城,活捉那妖女!”
一时间,群情激奋,请战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李毅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在思考。
这盘棋,处处透着诡异。
皇帝会下罪己诏?会把监国大权交给一个外姓女子?
这太反常了。
像是一个……漏洞百出的陷阱。
可若是陷阱,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天子颜面,朝堂稳定,四十多名朝廷重臣的性命……
而且,那道监国令,写得杀气腾腾,毫无转圜余地。自己的侄子李斯,真的只有三天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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