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的低气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江弄影心头。傅沉舟的冷漠像无数细密的针,无处不在,刺得她坐立难安。她试图看书,字句入眼不入心;她想做点绣活,针却屡屡扎到手指。肩头那处早已结痂的齿痕,在寂静中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场充满惩罚与占有意味的冲突。
**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对自己说。再待在这个充满他气息、却被他刻意冰封的空间里,她怕自己会先于他崩溃。那股对自由的渴望,混合着想要宣泄压抑情感的冲动,促使她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熟练地换上那身靛蓝色男装,将青丝用玉冠束起,镜中俨然一位眉眼精致、略带忧郁的年轻公子。她避开熟悉的路径,从一处鲜有人知的侧门溜出了东宫。
踏入喧闹的市井,各种声音、气味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东宫的沉闷气息全部置换掉。她需要烈酒,需要喧嚣,需要一切能让她暂时忘记身份、忘记烦恼的东西。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一家名为“墨韵轩”的南风馆前。这里表面是家清雅的书画铺子,内里却别有洞天,以拥有才情兼备的清倌人闻名,是不少文人雅士(以及寻求刺激的贵族)私下流连之所。比起那些赤裸裸的烟花之地,这里更适合她此刻想要“附庸风雅”又渴望麻痹的心境。
要了一间最僻静的雅室“听竹”,点了两位只负责抚琴、烹茶的小倌。当悠扬的琴声响起,她挥退了想要侍奉在侧的小倌,开始自斟自饮。酒是辛辣的梨花白,入口灼热,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杯接一杯,如同饮水。
酒意渐渐上涌,理智的堤坝开始松动。平日里强装的洒脱和冷静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压抑已久的真实情绪。她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她是来逃避的。
“凭什么……我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她趴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冰凉的桌面,声音带着醉后的哽咽,“动不动就发疯……咬人……冷暴力……傅沉舟你个王八蛋……” 这些平日里绝不敢宣之于口的抱怨,在酒精的催化下,低声倾泻而出。她并没有具体说何事,只是模糊地抱怨着“那个人”的阴晴不定和带给她的压力。
“江公子似乎……心有郁结?”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江弄影醉眼朦胧地抬头,只见容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风姿清雅,与这室内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这片暧昧的光影中。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真是偶遇。
“容……容兄?”她大着舌头,已有七分醉意,此刻神经松懈,防备心降到最低,“你怎么……在这儿?”
“与友人小聚,恰巧路过,听闻琴音雅致,冒昧前来一观,不想竟是江公子。”容璟从容地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空了的酒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看来江公子是独酌无趣?若不嫌弃,容某陪公子饮几杯?”
“好!好!”江弄影正愁无人对饮,立刻给他也倒了一杯,动作因醉意而显得有些笨拙。
两人对饮几杯,容璟并不主动探听,只是聊些风土人情,诗词歌赋。江弄影醉意朦胧,思绪飘忽,话题也不知怎的,就拐到了她穿越前那个世界的一些奇闻异事上。她提到了某种叫做“剧本杀”的娱乐,描述着如何扮演角色、搜集证据、推理真凶的过程,语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怀念和兴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要在谎言和线索里找出真相,有时候,最不可能的人,反而是凶手……”她双眼放光,比划着,暂时忘却了烦恼。
容璟起初只是含笑听着,觉得这“江公子”想法天马行空,颇为有趣。但听着听着,他眼底的随意渐渐被惊讶和一种找到同类的光芒所取代。
“江公子所言,倒是与古时一种‘推演博弈’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容璟沉吟道,他随即详细描述了一种盛行于前朝谋士间的、模拟局势、推演人心的沙盘游戏,其核心正是通过有限的信息,揣摩对手心理,布局破局。
江弄影听得入了神,酒都醒了两分:“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只不过我们那个更……更角色扮演一点,还带点……娱乐性?”
“娱乐性?”容璟细细品味着这个词,随即抚掌轻笑,“妙极!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嬉笑间定乾坤。江公子……果然见解独到,非同凡响。” 他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探究。这种超越时代的、对人心博弈有着共同理解和兴趣的共鸣,让他感到一种罕见的愉悦。他早已察觉自己对这位特别的“江良娣”存有不同寻常的关注,此刻这份好感,因这“知音”之感而悄然滋长。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博弈策略聊到奇门遁甲(江弄影结合现代科幻电影瞎掰),又从各地风俗聊到美食(江弄影描述了一遍火锅和烧烤的魅力)。容璟博闻强识,总能接住她跳跃的话题,甚至提出更精妙的见解。江弄影在他面前,感受到了久违的、智力上的平等交锋和放松。她完全沉浸在找到“同好”的兴奋中,加上酒精作用,彻底放下了对容璟城府的警惕,只觉得此人风趣幽默,见识广博,是个难得的“聊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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