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是从巷口那棵老樟树的根须里渗出来的,带着潮湿的土腥气,裹着墙缝里青苔的微涩,慢悠悠地漫过青石板路。我踩着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板,鞋跟敲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叩问这条藏在城市褶皱里的老巷——它叫“青果巷”,名字里还揣着百年前的果香。
巷口的修鞋摊总是第一个冒出来。摊主是张大爷,七十多岁了,背有点驼,手上的老茧比他钉鞋的皮掌还厚。他的摊子就支在老樟树的树荫下,一块褪了色的蓝布搭在竹竿上,下面挂着各种型号的鞋钉、鞋带,还有几双等待修补的旧鞋,鞋尖上的泥渍还没干透,像是刚从田埂上回来。张大爷的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手里捏着细针,穿线的时候,他会把线头放在嘴里抿湿,再用指尖捻得尖尖的,眯着眼往针孔里送。“丫头,又来散步啊?”他抬头看见我,嘴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今天的雾大,慢着点走,石板滑。”我笑着点头,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小煤炉上,炉上的搪瓷缸里煮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混着雾汽飘过来,暖融融的。
往里走几步,就是李奶奶的杂货铺。铺子是那种老式的木架结构,门板是深褐色的,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据说是清代传下来的。铺子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左边的货架上摆着酱油、醋、盐,玻璃瓶上的标签有的已经泛黄;右边是各种零食,水果糖、瓜子、饼干,用透明的塑料袋装着,挂在木钩上,像一串串彩色的灯笼。李奶奶总是坐在铺子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不管有没有顾客,嘴里都哼着老调子,是那种江南特有的评弹,咿咿呀呀的,和巷子里的鸟鸣混在一起,格外好听。
有一次我去买酱油,看见她正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找零钱。小姑娘手里攥着一枚硬币,踮着脚要够货架上的水果糖,李奶奶笑着站起来,从罐子里抓了一把糖塞给她:“慢点儿吃,别噎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李奶奶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这丫头是巷尾王老师的孙女,”她转头对我说,“小时候总来我这儿蹭糖吃,现在都上小学了。”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这杂货铺就像一个时光的宝盒,装着巷子里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
再往里走,巷子就窄了些,两边的墙更高了。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亮,叶子上的露珠顺着藤蔓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有的墙面上还留着旧时的标语,红漆已经褪成了淡粉色,字迹也模糊了,只有“团结”“奋斗”几个字还能辨认出来。墙根下,偶尔会有几只蜗牛背着壳慢慢爬,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像是时光走过的脚印。
巷中间有一座石桥,叫“青果桥”,桥身是青石板砌的,栏杆上刻着莲花的图案,花瓣已经被风雨磨得有些圆润。桥下的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偶尔有几条小鱼游过,尾巴一摆,就搅碎了水面上的倒影。河边有几位老奶奶在浣衣,木槌敲在衣服上,“砰砰”的声音顺着河水漂远,和远处的鸟鸣、风声凑成了一首天然的歌谣。
我喜欢坐在石桥上发呆。春天的时候,桥边的柳树会垂下嫩绿的枝条,风一吹,枝条就拂过水面,把河水染成一片翠绿;夏天,河面上会开着几朵荷花,粉粉的,像小姑娘的脸蛋,偶尔有蜻蜓停在花苞上,一动不动,像是在倾听河水的私语;秋天,柳叶黄了,落在水面上,像一只只小船,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冬天,河水结了薄冰,桥栏杆上会积一层薄薄的雪,整个巷子都安静下来,只有雪落在树叶上的“簌簌”声。
记得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来逛巷子。青石板路被雪覆盖,只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张大爷的修鞋摊没出摊,大概是天太冷了。李奶奶的杂货铺却开着,门板上挂着两个红灯笼,雪落在灯笼上,红白相映,格外喜庆。我走进铺子,李奶奶正坐在火盆边烤火,火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发出“噼啪”的声响。“丫头,快过来烤烤火,外面冷。”她给我递来一杯热茶,茶叶是她自己种的,味道有点苦,却很清香。我们坐在火盆边聊天,她说起年轻时的事:那时候巷子里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院子里种着果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整个巷子都飘着果香。她和邻居们一起在河边浣衣,一起在老樟树下纳凉,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笑声能传到巷口。
“那时候的日子慢啊,”李奶奶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怀念,“不像现在,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眨眼就过去了。”我看着她手里的蒲扇,扇面上的花纹已经磨得看不清了,就像那些被时光模糊的记忆。但我知道,那些记忆并没有消失,它们藏在巷子里的每一块青石板下,藏在每一棵老树的年轮里,藏在每一位老人的皱纹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老宅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赵府”两个字,字体苍劲有力。宅子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门上的铜环已经氧化发黑,却依然透着当年的气派。据说这座宅子是清代一位举人的故居,现在里面还住着他的后人。我从来没进去过,只在门口见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总是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很入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像一幅静止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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