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金陵宫中也灯火难眠。刘封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原本标着蜀汉北伐军团的旗帜,仿佛失去了光芒。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诸葛亮的逝世,抽掉了维系三国微妙平衡的一根关键支柱。未来的狂风暴雨,需要他独自面对了。而远在成都,诸葛亮的灵柩正缓缓南归,蜀中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权力与生存的考验,即将降临。五丈原的秋风,吹散的不仅是一代贤相的生命,更是吹动了天下这盘大棋的整个局面。
丞相府新换上的素白灯笼。府内不再有彻夜的烛光,也不再有不绝的咳嗽声,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诸葛亮的灵柩尚未归葬定军山,但权力的真空已然让这座都城暗流涌动。
皇宫深处,刘禅蜷缩在锦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却仍觉得寒意刺骨。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汉中屯田事务的奏章,字迹熟悉,是蒋琬的笔迹,可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宦官黄皓那尖细又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陛下,丞相在时,事事躬亲,您自然省心。如今……这千斤重担,可都落到您肩上了。不过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神助……”
“千斤重担……”刘禅喃喃自语,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攫住了他。以往,无论遇到多大的难题,总有“相父”在前头顶着,他只需在最终的决策上点点头,或者干脆说一句“一切依相父所言”。如今,那根最坚实的支柱崩塌了,他仿佛一下子被抛入了惊涛骇浪之中,无所依凭。
“陛下,费祎尚书与董允侍中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刘禅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又是他们……就说朕……朕身体不适,让他们去与蒋琬商议。”他现在最怕见这些一脸严肃、满口大义的旧臣,他们的目光似乎总能看穿自己的心虚与无能。
殿外,费祎与董允听到回禀,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忧虑。
“陛下连日称病不朝,奏章积压,长此以往,如何是好?”董允眉头紧锁,语气沉重。
费祎叹了口气,低声道:“丞相新丧,陛下悲痛过度,也是常情。只是国事蜩螗,曹魏虎视,东线联盟亦需维系,一刻也耽搁不得。我等更需恪尽职守,稳住局面。”他顿了顿,“只是……伯约那边,似乎另有想法。”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内,气氛截然不同。姜维一身缟素,腰杆挺直如松,正与几位军中将领议事。案上铺开的,是北伐进军路线图。
“丞相遗志,唯在北伐中原,兴复汉室!”姜维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如今司马懿老贼以为我大汉无人,正可趁其松懈,整军经武,以待时机。岂能因丞相薨逝,便偏安一隅,苟且偷安?”
部将张翼面露难色:“伯约,我军新遭大丧,士气低落。且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疲敝。蒋公琰、费文伟等皆主张休养生息,巩固内政。此时再言大举用兵,恐非良策。”
“巩固内政?不过是畏战托词!”另一员年轻气盛的将领廖化愤然道,“难道丞相一走,我大汉的脊梁就断了吗?唯有继续北伐,方能不负丞相所托,方能震慑曹魏,方能保住联盟中的话语权!否则,那刘封岂会长久甘于与我等平等结盟?”
姜维抬手止住争论,目光锐利:“我知诸公忧虑。然势易时移,岂能固守成规?国力疲敝,更需以战养战,夺取曹魏资储以实我仓廪!至于蒋公、费尚书处,我自会去陈说利害。”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也透露出与文官集团即将发生的碰撞。
权力的交接远非平稳。以蒋琬、费祎、董允为首的文官集团,秉承诸葛亮晚年“闭关息民”的思路,主张将重心转向内政,安抚百姓,积蓄国力,对北伐持谨慎态度。而以姜维为代表的军中少壮派,则视北伐为诸葛亮的政治遗产和蜀汉存在的根本意义,主张继承遗志,伺机而动。双方在战略方向上的分歧日益公开化。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刘禅,却选择了逃避。他越来越依赖身边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宦官,尤其是黄皓。黄皓敏锐地抓住了皇帝的无助,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伺候起居,开始有意无意地插手一些政务,将过滤后的、甚至歪曲的信息传递给刘禅,并暗中结交一些对现有文官体系不满的失意官员,逐渐形成一股隐形的势力。
一日,费祎与董允联袂求见,力谏刘禅应亲自出席即将到来的诸葛亮追悼大典,并主持后续的朝议,以安定人心。刘禅却显得心不在焉,反而问起宫中新进的一批蜀锦样式。
董允性情刚直,忍不住提高声音:“陛下!丞相新丧,国失柱石。当此危急存亡之秋,陛下当励精图治,岂可沉溺于声色玩好?”
刘禅脸色顿时难看下来。黄皓在一旁尖声呵斥:“董侍中!陛下连日哀伤,心神俱疲,稍作舒缓有何不可?尔等身为臣子,不知体恤圣躬,反而咄咄相逼,是何道理?”
费祎见状,心知不宜硬顶,只得拉着愤愤不平的董允告退。出了宫门,董允怒道:“阉宦干政,国将不国!长此以往,如何对得起丞相在天之灵!”
费祎仰望阴沉的天空,雨水打湿了他的官袍,语气充满了无力感:“陛下之心已乱,非一日可挽回。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分歧,蜀汉……真真是走到了十字路口。我等唯有竭尽全力,守住朝纲,盼陛下早日醒悟吧。”
诸葛亮的逝世,如同一场大地震,震碎了蜀汉原有的权力结构和发展路径。文官与武将的路线之争,君主的庸懦与宦官的崛起,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偏安西南的政权前途未卜。未来的蜀汉,是继续高举北伐大旗,还是转向休养生息?是君臣一心共渡难关,还是在内耗中逐渐沉沦?所有的答案,都笼罩在成都阴霾的雨幕之中,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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