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一颤,听筒贴着耳骨的位置泛起薄热——那热度像从内里渗出的血珠,在皮肤下缓慢蒸腾。
电流声在耳边低鸣,如同金属丝刮过耳膜,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男声的尾音还在电流里打旋,像根细针挑开了她紧绷的神经——这通电话来得太准时了,正好卡在她调试完备用系统的第七分钟。
空气中有种近乎凝滞的静,只有控制台散热扇发出低频嗡鸣,像远处潮水退去时沙砾摩擦的声音。
她盯着第一盏地灯,暖黄的光晕突然泛起红芒,像被血浸过的琥珀,光线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仿佛有液体正从灯罩内部缓缓渗出。
那一瞬,她甚至闻到了铁锈味——不是真实气味,而是记忆中医院走廊消毒水混着陈旧血渍的气息,在鼻腔深处悄然浮现。
“我是替人打的。”男声继续,呼吸声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杂音,“她三年前被灌醉,签了五年‘情感服务合约’。”最后一个字落地时,第一盏灯彻底转成刺目的猩红,在监控屏上投下一片血色光斑,映得林昭昭瞳孔微微收缩。
她的后槽牙咬得发酸,下颌骨隐隐胀痛;指尖无意识摩挲胸牌边缘,触到内侧那张碎纸条——上周在便利店垃圾桶边捡到的,背面用口红歪歪扭扭写着“B7井区午夜有光”。
此刻那抹暗红印迹紧贴体温,熨帖着锁骨下方的肌肤,像一块微烫的烙痕。
“先生,”她的声音稳得像是提前录好的,连回响都在空气中划出平直的波形,“您知道‘情感服务合约’的具体条款吗?”
“陪酒、暖床、替老板挡酒局上的耳光。”男声突然哽住,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呜咽,像野兽受伤后的低吼,“上个月她咳血了,去医院查是肺结核,公司说这是‘职业损耗’,要扣半年工资抵治疗费。”
控制台另一侧传来“咔嗒”一声脆响。
老秦摘下老花镜,指腹重重压在实时监测仪的波形图上,皱纹如干涸河床般爬满手背:“心率112,声纹震颤频率0.8Hz——这不是背台词。”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暴起青筋,把仪器推到林昭昭眼前,“丫头,你这灯链系统该申请专利,真话假话照得比X光还透。”
林昭昭垂眸扫过控制台下方一行小字提示:【信道七未激活|共情阈值未达】。
她心头一动——前六盏灯依次亮起,每一通电话唤醒一个颜色,可第七盏始终漆黑,像空置的墓碑。
第二通电话的铃声几乎是紧接着响起的。
林昭昭刚把第一通的录音拖进加密文件夹,右边的听筒就开始震颤,塑料外壳轻微抖动,发出“嗡嗡”的共振。
这次是个女声,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寒霜:“我拒绝后,公司说我‘心理不稳定’,送进了封闭疗养院。”
橙光从第二盏灯里漫出来,混着红光在监控屏上晕成一片混沌的橘,光影交界处翻涌如熔岩。
林昭昭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投在墙上,肩膀绷得像根弓,肩胛骨因长时间僵持而隐隐发麻。
空调冷风吹过后颈,汗湿的发丝贴着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们给你打镇定剂?”她问,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触感清脆如雨点落在铁皮屋顶,将“封闭疗养院”“镇定剂”标成高亮关键词。
“每天三针。”女声突然笑了,带着点破碎的尖锐,笑声像玻璃碴划过喉咙,“护士说那是葡萄糖,可我闻得出氯丙嗪的苦味——我爸是药剂师,他教过我认药。”那句话落下时,第三盏灯骤然翻涌成暗紫,像淤伤初现的皮肉。
老秦的喉结动了动,从裤兜摸出块薄荷糖塞进嘴里。
糖纸窸窣的响声在寂静的监控室里格外清晰,像雪地里踩断枯枝的轻响。
他低头用力揉了揉眼睛,眼角泛红:“声纹波动……和三年前我女儿被校园霸凌时的录音……”
他没说完,但林昭昭懂了。
第三到第六通电话像潮水般涌来。
她数着灯链的颜色变化:灼痛、羞辱、恐惧、压迫,灯光依次淬成冷白、青灰、猩红与黑的漩涡。
每一声结束,空气都仿佛更沉一分,连呼吸都带上阻力。
老秦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条上升曲线,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刺耳摩擦声:“从第一通到第六通,真话概率从87%涨到94%——他们在互相确认。”
他的声音低哑,“集体证言场域……一旦点燃,就停不下来。”
林昭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传来钝痛,月牙形的压痕泛白又转红。
她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集体证言场域”,那些被捂住的嘴一旦听见同类的呼吸声,就会像被点燃的火药桶。
此刻监控屏上的十七个画面里,六个电话亭的轮廓在各色灯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奶奶书房里那盏会变光的情绪灯——只是这一次,光不再是私密的慰藉,而是公开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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