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可我签了保密协议，也拿了高薪。”
“来一趟，不说话也行。”林昭昭望着窗外飘进的柳絮，它们在光线下飞舞，像一场不下落的雪，“就站十分钟。”
第二天清晨，柳絮比昨日更密，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
林昭昭推开工作室门，正要弯腰拂去肩头白絮，却看见一个身影静立在门槛前。
藏青外套已被露水打湿，深色布料吸饱了晨雾，沉甸甸地垂着。
他手里攥着张行程单，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密密麻麻写着“7:00健身房”“8:30造型”“12:00粉丝见面会”，墨迹在湿气中微微晕开。
听见动静，男人转身，眼底的红血丝像裂开的蛛网，嘴唇干裂：“我是阿峰。”
林昭昭点头，没急着说话。
两人沉默地站着，直到挂钟敲响第七下，他才低头看了眼行程单，突然把纸团成一团：“这是他昨天的日程，我跟着排了三年。可他从来没问过，我老婆住院那天，我为什么迟到半小时。”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铁锈般的涩意，“我以为钱能盖住这些，可那箱面具送来的晚上，我梦见那些被拖走的姑娘，她们说……说我也是提线的人。”
工作室的挂钟敲了七下，余音在墙间回荡。
林昭昭递给他一杯温水，杯壁凝着细密水珠，凉意渗入手心：“下午两点，来负一层。”
那一夜之后，工作室像沉入深海。
小薇发来短信：“我把那双鞋烧了。”
阿峰没再提行程单的事，但每天准时出现在负一层门口，站着，不说话，像一座移动的忏悔室。
到了周三上午，平静终于裂开一道缝——
林昭昭调试共振器时，监控屏突然跳出个穿米色套装的女人。
她正站在节目组办公室门口，手里捏着张名片，对导演笑得温柔：“我们是星轨文化的行业调研专员，想对心理类综艺的幕后人员做个抽样访谈。林设计师太关注嘉宾了，其实真正辛苦的，是这些默默付出的人呢。”
林昭昭凑近屏幕，看清名片上的“许蔓”两个小字——那是娱乐圈出了名的“人设操盘手”，程野事件后被业内骂上过热搜。
她瞳孔一缩：那个登记用的电子平板底部闪着蓝光，是加密上传指示灯。
指尖在控制台敲出急促的节奏，她立刻按下静音键，抓起对讲机：“老吴，入口处加装信号屏蔽层，现在！”
“要关WiFi？”老吴的声音带着疑惑。
“她要数据？我们连WiFi都不开。”林昭昭扯松领口，看着监控里女人把登记表递给场务，“把‘影子剧场’测试时间提前十二小时，今晚十点，准时开始。”
深夜十点，负一层的灯光调得很暗，仅余几盏幽蓝的地灯勾勒出通道轮廓。
十名幕后人员站在灰暗的通道前，每人手里攥着张任务卡：“穿上他的鞋，走完他的一天。”小薇捏着卡的手在抖，她今天刚拒绝了原来的造型团队，此刻身上还穿着自己的旧T恤，布料粗糙地蹭着脖颈。
“请佩戴震动手环。”林昭昭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低缓如耳语，“接下来的六十分钟，你们会感受到他感受过的重量，听到他听过的声音。”
小薇套上那只12厘米的高定细跟鞋时，金属搭扣冷得刺骨，像冰锥贴上皮肤。
她踏上模拟红毯的台阶，第一脚落下时，脚底的震动器突然开始震颤——频率极低，却直抵骨髓，像极了站在聚光灯下时，膝盖不受控的发抖。
耳边同时响起自己的录音：“今天他说‘素颜好丑’，我化了四小时，他一眼都没看。”声音经过声波调制，带着轻微的回响，仿佛从记忆深处挤出。
她踉跄着扶住墙，指甲在墙面上刮出白痕，指尖传来粗粝的痛感。
可这次，她没像从前那样立刻道歉，只是低头盯着脚上的鞋，轻声说：“我连自己的脸都不记得了。”
控制台里，林昭昭盯着情绪波动曲线。
波形图在FPGA芯片上实时生成，断电即焚，不留痕迹。
小薇的曲线从剧烈震荡逐渐趋于平缓，像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不是崩溃，是苏醒的开始。”
凌晨一点，最后一名参与者离开时，通道的感应灯次第熄灭，脚步声远去，像退潮。
林昭昭摸着还带着余温的震动手环，金属外壳残留着人体的热度。
她突然想起那箱面具——此刻它们正躺在工作室的玻璃柜里，在月光下投出参差不齐的影子，扭曲、拉长，像一群无声的守望者。
她掏出手机，编辑新消息：“明晚八点，‘影子剧场’正式开启。规则只有一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停顿两秒，“不录像，不录音。”
发送的瞬间，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又像警告。
她抬头望向玻璃柜——那一排面具静静伫立，月光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触到了门缝外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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