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影工坊的金属门在清晨七点准时拉开时,七位技师已经等在门外。
林昭昭站在控制台前,看着他们工装裤膝盖处的油垢在晨光中泛着暗黄的反光,闻到铁皮墙缝里渗出的陈年机油味混着露水的湿气;
录音师老张保温杯盖刚拧开,枸杞泡出的微甜气息飘散在冷空气里;
老周口袋里露出边角的合影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一片即将脱落的枯叶——这些细节像被放大的胶片,一格格在她眼底闪过,带着触手可及的粗粝感。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色U盘,金属边缘还带着赵倩掌心的余温,指尖传来细微的凉意与温热交织的触觉。
“今天没有规则,只有选择。”她的声音撞在工坊斑驳的铁皮墙上,荡起细微的回音,夹杂着远处配电箱低沉的嗡鸣。
空气突然凝固,连窗外麻雀扑翅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工装口袋的照片被他攥得变了形,纸角刺入手掌的痛感让他微微皱眉。
林昭昭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在抖——和昨天擦调光板时一样的频率,那是常年举聚光灯留下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
“我老了,不怕了。”
老周迈出一步,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松开,工作证从掌心滑落,“十年前那个女孩,在后台哭着说话筒有杂音时……”
他弯腰把证件放在熔炉边,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刺耳,余音在空旷工坊里震荡,震得小林耳膜发麻。
小林的呼吸声突然重了,胸口起伏剧烈,仿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这个总爱蹲在控制台前擦耳机的大男孩,此刻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摸出工作证时,林昭昭看见证件夹里夹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是他上周在茶水间写的“修回去”三个字,墨迹已被手指摩挲得模糊。
“我修过的话筒,不该用来毁人。”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工作证落在老周的证件旁,发出一声钝响,“去年给那个新人歌手调音,她唱到高音时……”
他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哽咽,肩膀剧烈颤抖,仿佛要把十年的沉默一口吐尽。
第三声金属轻响来自角落的老张。
这位总喜欢用保温杯泡枸杞的录音师,此刻耳尖通红,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掌心滑下,冰凉黏腻。
“我删过三次现场原音。第一次……”
他抓起证件往熔炉边放,“第一次是公司说‘艺人状态不好’,后来才知道,是有人买了通稿要踩对家。”
林昭昭的手指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扣出月牙印,指甲缝里渗进一丝铁锈。
她将银色U盘插入主控台接口,屏幕闪出加载进度条。
三秒后,电流杂音刺破寂静——赵倩恢复的原始录音开始播放。
老吴的声音突然炸响:“这种技术一旦滥用,就是精神酷刑。我拒绝签字!”
那声音带着失真的噼啪声,像从深渊爬出的呐喊,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全场寂静。
小林的肩膀在抖,老周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像被谁按下了快进键的老照片,每一道皱纹都在无声地燃烧。
“我们不是不知道错,是不敢说。”
老周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睛盯着熔炉里未燃的炭块,炭灰随气流微微扬起,扑在脸上带来一阵微痒,“上面说这是‘行业标准’,我们以为……服从就是安全。”
“现在,安全不是沉默,是说出来。”
林昭昭走到他面前,弯腰与他平视,目光穿透他眼底的尘雾,“你们签过保密协议,扛过业绩考核,可那些压在你们肩上的‘必须’,不该成为困住你们的枷锁。”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沈巍抱着笔记本电脑挤进来,额角沾着晨露,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键盘上,溅起细微的声响。
“老吴手环的心率数据链,星轨内网的登录记录,许蔓驳回安全审查的批注——全在这。”
他把移动硬盘拍在桌上,震动传到地面,“但建议分阶段发布,直接爆破容易被反咬。”
林昭昭没接硬盘。
她望着老周颤抖的手,小林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沈老师,您见过火柴吗?”
她拿起老周的工作证,“一根火柴容易灭,但七根一起烧……”她把证件轻轻放回熔炉边,“就成了火把。”
她转向七位技师,从口袋里摸出U盘:“这是原始音频和数据截图。你们的名字,必须出现在第一行。”
老周的手悬在U盘上方,犹豫了三秒,最终稳稳握住:“我签。”
小林抢在老张前面:“算我一个。”
上午十点,“昭心密室”公众号准时更新。
林昭昭盯着后台数据,手指在手机屏上敲出最后一个字——标题《我们曾是帮凶,现在我们是证人》。
消息发出后的第一分钟,点赞数卡在个位;第三十分钟,评论区涌进第一批同行;午后两点,某知名乐评人转发并质问:“你们听过现场原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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