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那旋律起起伏伏，时而清晰一点，时而几乎被她的哽咽吞没。歌词模糊不清，但那股浓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思念和悲伤，却穿透了石墙，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在想家。
想那个她口中阳光明媚、有蝴蝶花园的世界。
封碣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节奏却完全乱了，与他平时思考时那种冷静规律的敲击截然不同。
他应该感到烦躁。这种软弱的情绪宣泄毫无意义，只会增添麻烦。
可是…
为什么…他竟无法生出往常那种直接而冰冷的厌弃？
那声音里的脆弱和哀伤，像水滴石穿，一点点侵蚀着他惯常的冷硬。
就在这时——
隔壁的哼唱声突然戛然而止。
不是自然的结束，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掐断了喉咙，骤然停止在一片破碎的音符里。
紧接着，是一段短暂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极其压抑的、却再也无法完全忍住的细微啜泣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她哭了。
封碣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手边的笔筒，几支金属笔哗啦一声散落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但他完全没去理会。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眉头死死拧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理解的、混合着被打扰的烦躁和某种奇异冲动的情绪，驱使着他大步走向门口！
他的手甚至已经按上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只需轻轻一拉，就能穿过短短的走廊，推开隔壁那扇门——
质问？制止？还是…
他的动作，在门即将被拉开的最后一刻，猛地僵住了。
他在做什么？
就因为隔壁那个麻烦哭了，他就要亲自过去？
这简直荒谬！不可理喻！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那门把手烫手一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为自己刚才那瞬间不受控的、近乎本能般的反应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弃和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转身走回书桌旁，却没有坐下，而是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
那压抑的、细弱的哭泣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让他根本无法平静。
最终，他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像是为了解释自己刚才的失态，又像是为了尽快解决这个恼人的“噪音”，极其冷硬地、几乎是低吼着对外面下令：“去叫苏婉过来！”
门外的亲卫显然被城主这突如其来、语气极差的命令惊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恭敬应道：“是！”
脚步声匆匆远去。
封碣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冰冷地看着那面传来哭泣声的墙壁，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
很快，苏婉就赶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疑惑：“城主，您找我？”
封碣背对着她，目光依旧盯着墙壁，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隔壁那个！去看看她又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吵得人心烦！”
苏婉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城主紧绷的背影，低下头：“是，我立刻就去。”
苏婉快步来到温念念的房间，轻轻推开门，果然看到女孩正缩在床角，把脸埋在那件黑色大衣里，肩膀微微抽动，发出细弱的、压抑的哭声。
“念念？”苏婉走上前，柔声唤道。
温念念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露出哭得通红、满是泪痕的小脸，慌乱地用手背擦着眼睛：“苏…苏婉姐姐…对不起…我…”
“怎么了？怎么又哭得这么伤心？是哪里不舒服吗？”苏婉在她身边坐下，拿出干净的手帕递给她。
温念念接过手帕，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没…没有不舒服…我就是…就是突然好想家…好想我妈妈…”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苏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想家，这种情绪在磐石城是奢侈而无用的，但对这个女孩来说，却是真实而痛苦的折磨。她轻轻拍着温念念的背：“别哭了，念念，哭坏了身子更难受。这里…虽然比不上你家，但至少现在是安全的，不是吗？”
她安慰了好一会儿，温念念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还在小声地抽噎。
苏婉看着她睡下，才轻轻退出了房间，回到书房向封碣复命。
“城主，”她恭敬地汇报，“温小姐只是…想家了，情绪有些低落，所以才…现在已经睡下了。属下已经安抚过她。”
“想家？”封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沉默了几秒，才冷硬地甩下一句，“知道了。出去吧。”
“是。”苏婉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封碣一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到书桌后。窗外，永夜的世界一片沉寂，只有风声不知疲倦地呼啸。
想家…
那个温暖、和平、拥有阳光和蝴蝶的世界…
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他的世界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冰冷、黑暗和杀戮。
那柔软的哼唱声，似乎还在他耳边隐约回响，带着那个世界的色彩和温度，与他所处的这个冰冷坚硬的现实，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烦躁感依旧盘踞在心口。
但却似乎…和之前的烦躁，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他在书桌前坐下，却久久没有动作。那份批阅到一半的物资清单摊开在那里，上面的数字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符号。
那天晚上，磐石城的城主书房，灯光亮了很久很久。
而睡梦中的封碣，破天荒地陷入了一段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梦境。
梦里没有无尽的厮杀和冰冷的报告，只有一片模糊的、温暖的、金黄色的光芒，以及一段挥之不去的、柔软而哀伤的旋律，反复萦绕…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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