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漪为了巩固他的地位,常带他参加各种朝会。他穿着十二章纹的蟒袍,跟在父亲身后,听着大臣们讨论“义和团”“洋鬼子”,只觉得那些争吵像戏台上演的戏文。有次庆亲王奕匡凑过来,摸着他的头说:“大阿哥将来可要做尧舜之君啊。”他似懂非懂,只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
府里的宴席流水般摆开,宗室亲贵、朝廷大臣络绎不绝地来巴结。有人送玉如意,有人献古玩,他都一股脑堆在库房里,转头就忘了是谁送的。唯有蒙古亲王送来的一匹白马,他视若珍宝,每日亲自去马厩喂食,那马通人性,见了他便会刨蹄嘶鸣,像是在与他应和。
七、流放途中: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庚子之变后,西逃的队伍像一条溃败的长蛇,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艰难前行。溥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棉袍,骑着一匹瘦马,跟在慈禧銮驾的末尾。昔日伺候他的太监、侍卫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一个老仆还跟着。夜里宿在破败的驿站,他第一次尝到粗粮的剌嗓子,冻得缩在墙角,听着外面风声里夹杂的哭嚎,才明白“逃难”二字的分量。
流放新疆的路更是苦不堪言。载漪被革爵后,形同囚徒,整日沉默如石。溥俊牵着母亲留下的那只波斯猫,走在戈壁滩上,猫吓得直哆嗦,他便把它揣进怀里。遇到风沙,只能趴在骆驼肚子底下躲着,嘴里灌满沙子,连哭都流不出眼泪。有次路过一个小镇,他想去买个馒头,掏出怀里最后一块碎银子,掌柜的却认出他是“废太子”,啐了口唾沫:“祸国殃民的东西,滚!”他攥着银子,站在原地,脸烧得像被火烫。
到了迪化,父子俩住在一间土坯房里。载漪开始酗酒,喝醉了就骂洋人,骂朝廷,也骂自己“瞎了眼”。溥俊则学着挑水、劈柴,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有天,他在旧货市场看到一个小孩在玩琉璃球,那是他小时候玩腻了的玩意儿,如今却看得入神,直到摊主驱赶才回过神。
八、寻常烟火:兰州的短暂安稳
在兰州的日子,是溥俊一生中少有的平静时光。阿拉善旗的那位格格,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让他们得以租下一座小院,院里有棵老槐树,夏天能遮出一片阴凉。妻子不善言辞,却会默默为他缝补磨破的袖口,在他唉声叹气时,递上一碗热腾腾的奶茶。
毓兰泰出生那天,溥俊守在产房外,听见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他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父亲”的滋味,与当年被立为大阿哥时的惶恐不同,这是一种沉甸甸的暖。他给儿子做了个木头小马,虽然歪歪扭扭,毓兰泰却抓着不放,咿咿呀呀地喊“爹”。
他开始学着做些小生意,倒腾些皮毛、茶叶,走街串巷时,没人再叫他“大阿哥”,都喊他“溥老板”。有次遇到一个前清的老秀才,认出他来,拱手道:“大阿哥……哦不,溥先生,别来无恙?”他愣了愣,随即笑了:“什么先生,就是个混口饭吃的。”
可好景不长,时局动荡,生意越来越难做。妻子染了风寒,没钱请好大夫,拖了半年便去了。下葬那天,毓兰泰抱着母亲的衣角哭,溥俊摸着儿子的头,眼泪无声地淌。他忽然明白,那些曾经唾手可得的荣华,终究抵不过一碗热饭、一句暖言。
九、末路余晖:天津胡同里的残梦
民国后,溥俊带着毓兰泰回到北京,却发现端郡王府早已被没收,昔日的家奴有的成了军阀的副官,有的沿街乞讨。父子俩只能挤在天津法租界的一条胡同里,一间低矮的平房,月租要三个大洋,全靠变卖妻子留下的首饰度日。
毓兰泰长大了,去了一家洋行做学徒,每日早出晚归,回来就给父亲带个烧饼。溥俊则整日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望着胡同口发呆。有时会有好事的记者找来,问他当年做“大阿哥”的事,他要么摆摆手,要么就胡言乱语。有次记者拿出一张他少年时的照片,穿着蟒袍,意气风发,他盯着看了半晌,突然说:“这不是我,我是溥俊,就是个老百姓。”
冬天格外难熬,屋里没有暖气,他就裹着一床破棉被,缩在炕角。毓兰泰想给他买件新棉袄,他不让:“省着吧,给你娶媳妇用。”夜里睡不着,他就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半块玉佩——那是当年慈禧赏的,上面刻着“保庆”二字,他摩挲着,仿佛还能摸到当年的温度。
临终前,他拉着毓兰泰的手,含糊不清地说:“别学我……好好过日子……”眼睛却望着窗外,像是看到了迪化的戈壁,兰州的老槐树,或是北京城里那座早已不属于他的大阿哥府。
溥俊的一生,像一场仓促的戏。锣鼓喧天中登场,还没来得及记住台词,便已谢幕。他曾站在权力的顶峰,却从未真正握住过什么;他跌落尘埃,却在烟火气里尝到了人生的真味。史书里的“废大阿哥”三个字,背后是一个被时代裹挟的普通人,在荣与辱、梦与醒之间,走完了跌宕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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