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何维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他没有去看那份被推过来的文件。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他迈开了脚步,绕过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走到了贝索斯的身侧。
他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与贝索斯并肩而立,一同俯瞰着窗外那座,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模糊的城市。
“贝索斯先生,”何维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划开了房间里虚假的平静,“你知道,一台全世界最先进的超级跑车,和一个孩子玩的遥控玩具车,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贝索斯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何维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区别在于,”何维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遥控玩具车的‘盈利模式’,从出厂的那一刻,就是固定的。它只能前进,后退,左转,右转。”
“而一台真正的跑车,它拥有一个开放的引擎平台。你可以通过升级ECU,改装涡轮,调整悬挂,让它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它的价值,是可以不断成长的。”
何维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贝索斯。
“你的‘飞轮’,就是一个设计精密的,遥控玩具车。它所有的增长逻辑,都在你画出的那个封闭的圆圈里。它所谓的‘盈利’,只是因为你把电池的电压,调到了最大。但这块电池,很快就会耗尽。”
“你……”贝索斯刚想反驳,却被何维抬手打断了。
“而我,”何维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从不制造玩具。”
他从身后的林秋宜手中,接过了那个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文件夹。
他没有将文件夹递给贝索斯。
而是当着他的面,一页一页地,将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放在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的窗台上。
一共十二份文件。
每一份,都是来自亚马逊核心供应商的终止合作意向书。
从最大的图书出版商,到最重要的服务器硬件供应商。
“这是第一颗炸弹。”何维的声音,依旧平静。
“雷曼兄弟的那份报告之后,你的现金流还能支撑多久,你的供应商们,比你更清楚。戴维·罗斯已经代表我们,向他们发出了全额现金收购所有应收账款的要约。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贝索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引以为傲的“飞轮”,其转动的能量,恰恰来自于对供应商账期的极限压榨。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脆弱的命门。
何维竟如此轻易地就切断了他赖以为生的资金链。
何维没有停。
他抽出了第二叠文件。
那是一份份,来自摩根士丹利、高盛、瑞银等十几家顶级投行的股权代理授权书。
“这是第二颗炸弹。”
“我们发出的每股15美元的收购要约,对那些已经被你套牢了一年多的股东们来说,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套机会。我们现在手中掌握的,拥有投票权的股份,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三十八。这个数字,每一分钟都在不断地增长。”
“也就是说,杰夫。就算你不愿意。只要我们发起股东大会,罢免你是随时都可以发生的事情。”
贝索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桌上的那颗高尔夫球,被震得滚落到了地毯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你……”他的嘴唇在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维走上前,将最后一份文件,轻轻地放在了那份被贝索斯推过来的,增发百分之十股份的协议上。
这份文件很薄,只有一页纸。
上面写着“收购意向书”,收购价格依旧是每股15美元,收购目标是亚马逊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
“杰夫,现在,轮到你签字了。”何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如同深海般平静而又强大的力量。
“我不是来跟你谈判的。我是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何维的目光,从贝索斯那张惨白的脸上,移到了那块写着“飞轮理论”的白板上。
“我承认,你的‘飞轮’,你的‘万货商店’,是一个伟大的梦想。”
“但你,”何维摇了摇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你是一个偏执的,只会踩油门的赛车手。你把一辆本可以赢得未来的跑车,开向了悬崖。”
“把它交给我。”何维的声音,充满了某种奇特的,令人信服的魔力,“我不会毁掉你的梦想。我会给它换上一个更强大的引擎,一个更坚固的底盘,和一张可以覆盖整个世界的金融网络。”
“你可以留下来。”何维看着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可以继续做亚马逊的CEO。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国王。”
“你只是,我棋盘上,重要的一颗棋子。”
何维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没有再看贝索斯一眼。
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
“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我没有收到你的回复。华尔街会替你,做出决定。”
大门被关上。
整个顶层办公室,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窗外冰冷的雨声。
贝索斯瘫坐在他的国王宝座上,身体里的所有力量,仿佛都被瞬间抽空。
他的目光,呆滞地落在那张办公桌上。
一边是那份他亲手写下的,妄图羞辱对方的,只出让百分之十股份的协议。
另一边,是何维留下的,那份决定他命运的,收购百分之五十一控股权的最后通牒。
两个选择,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块白板。
那个他亲手画下的,承载了他所有梦想和野心的“飞轮理论”。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完美的闭环,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巨大而又冰冷的……
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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