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那一声充满了震惊与狂喜的“卧槽”，让身边的云算和石猛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老师如此失态。
在云算和石猛看来，山谷里的景象虽然新奇，但也仅仅是另一种形式的农田而已，与铜都城外那大片金黄的粟米田，并无本质区别。
但只有何维知道，眼前这片翠绿色的、需要大量水来灌溉的作物，对他的文明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种新的粮食。
那是一把能打开整个南方湿热世界大门的——钥匙！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走到那位跪伏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老者面前。
他没有用胜利者的姿态去俯视他，而是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首领，是谁？”何维的用单音节语，加上手势和肢体语言，与老者交流。
“我，神明。”老者颤声回答，他不敢抬头看何维的眼睛，“我，‘稻’，有罪，犯神，可死。”
何维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跪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男男女女。
“都，起。”何维的声音很平静，但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我，不，杀。”
何维的意思，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们原以为，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是屠杀、奴役和无尽的羞辱。
这是失败者的宿命。
然而，何维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们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他对着身后的石猛，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令下去，所有卫兵，收起武器，原地驻扎。不许骚扰任何一个平民，不许抢夺任何一件财物，违令者，军法处置！”
“让船上的后勤队，立刻将我们带来的三袋精盐、五十柄青铜锤，还有几块的腌制羊肉干，都给我运到这里来！”
石猛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派人去执行命令。
很快，那些在稻部落眼中，如同神物一般的“赐物”，被一筐筐地，抬到了广场中央。
雪白的精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青铜锤，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而那些滋滋冒油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烤羊肉，更是让所有已经习惯了只吃鱼和谷物的稻部落族人，疯狂地吞咽着口水。
“这些，给你们。”何维指着这些物资，对着一脸茫然的稻首领，平静地说道。
稻首领彻底懵了。
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对方是胜利者，不仅没有屠杀他们，反而给他们送来了礼物？
“为……为什么？”他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了所有族人心中的疑惑。
“因为，”何维看着他，也看着所有的稻部落族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对你们的仇恨，随着那场伏击战的结束，已经烟消云散。”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
“我今天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我，想吃一碗，你们用这种翠绿色的谷物，煮出来的米饭。”
一碗米饭？
就为了这个？
稻首领和所有的族人，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这个如同天神一般，轻易地就摧毁了他们最精锐战士的男人，他想要的，竟然只是一碗米饭？
在何维那平静而又充满威严的目光注视下，稻首领不敢再有任何的怀疑。
他立刻，亲自带着几个女人，走进了部落的粮仓。
他用最虔诚的姿态，从一个陶瓮中，捧出了最饱满、最洁白的稻米。
淘米，生火，蒸煮……
半个时辰后，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清新谷物香气的、晶莹剔透的白米饭，被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何维的面前。
何维没有任何客气。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木勺，舀起一勺，送进了嘴里。
当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微甜的、柔软而又充满弹性的口感，在他舌尖上化开的那一瞬间。
何维，这个经历过无数生死、斩杀过草原汗王、创立了不世基业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一滴滴泪珠，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那碗白米饭之中。
何维哭了。
在场的铜都卫兵、云算、石猛，都呆住了。
他们追随何维这么多年，见过他愤怒地杀戮，见过他冷酷地下令，见过他欣慰，却从未见过他流泪。
他们不懂，为什么一碗饭，能让这个如同神明般的男人，落下泪来。
只有何维自己知道，他吃的，不是饭。
是乡愁。
是一百七十年，隔着一万年时空的、无法排遣的、深入骨髓的乡愁。
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有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世界，最后的味道。
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于贪婪的姿态，将那碗混合着他泪水的米饭，一勺一勺地，全部吃完。
每一口，都仿佛在咀嚼着他那早已模糊的、名为“过去”的人生。
吃完最后一口米饭，何维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陶碗。
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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