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拉回两月前。
青岚宗,天枢峰,云深不知处。
灵雾如瀑,从雕栏玉砌的仙殿檐角倾泻而下,又在殿前广场被无形的阵法拢住,化作氤氲流淌的云海。
此处灵气之浓郁,几近化液,寻常弟子在此呼吸一口,都抵得上山下苦修半日。
赵天龙一袭墨绿锦袍,其上以秘银丝线绣着四爪蛟龙,于云雾间若隐若现,张牙舞爪,几欲破衣而出。
他斜倚在铺着雪白灵貂皮的美人靠上,指尖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清辉的“静心珠”缓缓转动,另一只手的玉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两名气息沉凝、目含精光的核心弟子垂手侍立在下首,姿态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他们面前,一名外门执事正躬身汇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微弱。
“……安凉郡西北方向,最后传回消息是在野猪岭一带,之后便……便失去了那道一的踪迹。我们的人搜遍了附近山岭,只发现了几处战斗痕迹,有一处残留的土灵之力颇为古怪,凝而不散,威力远超其境界应有的水准,还……还有一头被精准刺穿眼窝毙命的一阶野猪……”
执事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废物。”
两个字,轻飘飘的,甚至没有多少怒意,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赵天龙的目光并未看向那执事,依旧落在指尖的静心珠上,仿佛那才是世间最值得关注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伪灵根,炼气三层,在黑市杀了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就能让你们这群内门、外门的精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转了半个月,最后告诉我……跟丢了?”
伴随着这句话,玉骨折扇停止了有节奏的敲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执事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赵天龙,额头上冷汗涔涔,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公子息怒啊!那小子……那小子实在是太邪门了!他的身手刁钻得很,而且似乎……似乎特别擅长利用地形,还能驱使一种极其阴毒的腐蚀性毒物……”
赵天龙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执事,眼中的寒意仿佛能将人冻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哦?有多邪门?比得上几十年前,厚土峰那个同样伪灵根,却差点窃据了‘地元真核’的守拙老鬼吗?”
此言一出,不仅那执事吓得脸色惨白,连下首那两名核心弟子都不禁微微变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
守拙之名,在青岚宗高层是一个禁忌,关联着一段不愿被提及的、充满背叛与血腥的宗门秘辛。
那执事更是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赵天龙却似乎来了谈兴,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让那执事和两名核心弟子都退下。
大殿顷刻间空寂下来,只剩下云流雾绕的细微声响。
他站起身,踱步到殿边,俯瞰着下方翻滚的云海,以及云海之下若隐若现的、绵延万里的青岚山脉。
“守拙……哼。”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骨折扇上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那是上次得知伏牛山村那个小子,竟以微末之力硬抗妖狼、死守残村时,他失控捏出来的。
“同样是伪灵根,一个窃宗叛门,身死道消,藏身在那等污秽山野之地几十年,像阴沟里的老鼠,守着那点可笑的秘密直到烂掉。”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烦躁。
“另一个……却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他眼神阴鸷下来,“不仅得了守拙的遗泽《厚土经》、地元板,竟然……还让那‘源胎’认了主?”
这才是他最不能理解,也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源胎”……那东西,连他赵天龙,连宗门里那些闭关的老怪物,甚至可能连那个神神秘秘的灰袍人,都无法真正掌控,只能试图引导、利用、甚至封印。
凭什么?一个山野小子,一个资质低劣到尘埃里的伪灵根,竟能与之共生?
他猛地攥紧了扇骨,指甲上精心涂抹的蔻丹颜色在透过云层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鲜亮的颜色下,是自幼因焦虑紧张而难以自控、总是被咬得残破不堪的指甲。
——就像当年,那个躲在华丽衣柜缝隙里,透过雕花看着雪白绫缎勒进幼妹细嫩脖颈的七岁孩童,只能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指节,才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母亲冰冷的手捂着他的嘴,滚烫的眼泪滴在他颈窝,话语却比冰还刺骨:“别出声……她活着,你便没有足够的资源……赵家不需要平庸的女儿,只需要一个天才继承人……”
天赋决定一切。 庸碌即是原罪。 这道理,他七岁时就用妹妹的命学得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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