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见到萧彻，便立刻盈盈拜倒在地，声音哽咽，未语泪先流：
“陛……陛下……”
“这是怎么了？”
萧彻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
每次看着她这副与儿时截然不同的、或娇纵或柔弱的模样，他眼底都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与探究。
沈朝歌缓缓抬起泪眼，那双琉璃目此刻更是水光粼粼，仿佛盛满了委屈的泪水，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明黄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声音带着十足的委屈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
“臣妾……臣妾今日在绣品会上，或许……或许是失言了……臣妾不该……不该提及德妃姐姐的……惹得……惹得在场的姐妹们都有些不快……”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掉得更凶了，哽咽着道：
“臣妾回宫后，越想越是害怕，辗转反侧，难以安心。德妃姐姐本就……本就对臣妾有所误会，如今臣妾这般口无遮拦，怕是……怕是更要恼了臣妾了。臣妾真的不是有心的，只是……只是近日臣妾总觉得宫中流言纷纷，似乎……似乎总有人在德妃姐姐面前搬弄是非，说臣妾的不是，离间臣妾与姐姐……臣妾……臣妾心里害怕……怕姐姐误会加深，更怕……更怕陛下您也听信了谗言，以为臣妾是个恃宠而骄、搬弄是非的恶人……”
她说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眼泪却掉得又急又凶，将一个因“无心失言”而懊悔不已、又担心被人“背后中伤”的无辜宠妃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
萧彻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指尖无意识地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自然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了白日里绣品会上发生的一切，甚至比沈朝歌此刻“哭诉”的版本更加详细，更加原汁原味。
他看着她那精心设计的泪眼，听着她那看似慌乱无措、实则条理清晰、句句指向德妃“心怀不满”、“听信谗言”的“委屈”，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洞若观火。
这小狐狸，是在故意激怒德妃，逼其出手啊。
真是……
一刻都不安分。
良久，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哦？流言？都在说些什么？”
沈朝歌心中一凛，知道鱼儿要上钩了。
她等的，就是他这一问！
她立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猛地摇头，泪水更是飞溅而出，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与不安：“臣妾……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只是隐约听底下的宫人嚼舌根，说有人觉得臣妾……臣妾得陛下宠爱，风头太盛，碍了旁人的眼……陛下，臣妾真的只想安安心心地侍奉陛下，从未想过与任何人争什么长短…”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沈朝歌压抑的啜泣声。
就在沈朝歌几乎要撑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萧彻却忽然定定地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我就是爱你，他们说的没错。”
没有温言软语的安慰，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只有这一句石破天惊、却又无比直白的“爱你”。 沈朝歌猛地一怔，所有的表演瞬间僵在了脸上，连哭泣都忘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望向龙椅上的男人。
他……他说什么？
爱她？
若是旁人，定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所倾倒。
可沈朝歌的心，却在这一刻沉了下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与他之间，隔着的是怎样的血海深仇，是怎样的国仇家恨！
他怎么可能爱她？
但这幅神情有那么真实
短暂的失态之后，她迅速收敛心神，掩去眼底的惊疑与探究。
她恰到好处地收住眼泪，露出一副既羞涩又依赖，且无比安心的模样，对着萧彻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与柔顺：
“是……有陛下这句话，臣妾……臣妾就安心了。陛下圣明，臣妾告退。”
说罢，她缓缓起身，依旧是那副柔弱不胜的模样，在宫女的搀扶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乾清宫。
那扇象征着帝王权威紫檀木门，在沈朝歌纤细的身影消失后，缓缓阖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轻响。
门轴转动间，隔绝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是后宫的波谲云诡，脂粉香与血腥味交织；
门内，是帝王的运筹帷幄，烛火明与暗影深纠缠。
萧彻依旧端坐在那张宽大威严的龙椅之上，目光沉沉，落在那扇紧闭的殿门上，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看到方才那个梨花带雨、巧笑倩兮的女子。
他指尖无意识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只余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而光滑的扶手。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更是幽邃难测，宛如蕴藏着万千星辰的夜空，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复杂光芒。
是帝王的掌控欲？抑或是……某种被深深掩埋、不敢轻易触碰的情愫？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微醺的迷离，又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我还爱着你。”
这低语，轻得几乎要被殿内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淹没，却又字字清晰，敲打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也敲打在他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湖上，漾起圈圈涟漪。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是对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情感的嘲讽，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在冰冷帝王面具下的复杂情绪，那情绪里，有挣扎，有怀念，有痛苦，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
“沈朝歌啊沈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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