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可谓大胆至极，几乎是将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偏执都毫无保留地剖白了出来。
没有算计，没有迂回，只有一片赤诚到近乎偏执的心。
萧彻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爱意与疯狂。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久到德妃眼中的炽热渐渐被不安和惶恐所取代。
终于，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德妃几乎喘不过气。
“华儿。”
他忽然叫了她的闺名，声音低沉而沙哑。
德妃浑身猛地一颤！
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他这样叫她了？
自从那个亡国公主沈朝歌出现之后，自从他眼中再也看不到她之后……
这一声久违的“华儿”，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尘封已久的闸门，所有的委屈、爱恋、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忍住。
“不要太固执，”
萧彻的声音低沉下来，少了几分帝王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怅然，
“别像我一样，背负太多，最终……一无所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一丝恍惚，
“南梁皇帝当年灭我萧氏一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她是南梁公主，我本应视她为仇敌，将她挫骨扬灰，以慰先父在天之灵。但我……就是做不到。”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进宫后，我犹豫过，挣扎过，甚至想过杀了她一了百了。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要靠近她，想看看她，想保护她。”
这番话，是他登基以来，罕见的袒露情绪。
然而，这剖白的心声，诉说的确是对另一个女人的复杂情感。
这对德妃而言，无疑是最残忍的凌迟。
“至于你，”萧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德妃苍白的脸上，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你想要的后位，朕没忘记。只要你安分守己，护好王家，也护好你自己，属于你的，迟早会给你。”
这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种交易，一种带着警告的安抚。
他承诺了后位，条件是她的安分，是王氏的忠诚。
他在提醒她，也是在敲打她——
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针对沈朝歌。
德妃怔怔地看着萧彻，脸上血色尽失。
他终于肯给她那个梦寐以求的后位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带着这样的条件。
她赢了吗？
似乎赢了。
可为什么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无法呼吸？
她明白了，萧彻从未爱过她。
他对她所有的恩宠和“信任，不过是因为她是王氏之女。
所以，他愿意用一个后位来换取她和王氏的安分。
至于沈朝歌……那个女人，是他无法言说的例外，是他即使背负骂名也要护着的人。
泪水终于滑落，砸在华丽的翟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德妃惨然一笑，笑容凄美而绝望。
这或许是帝王能给出的、最大的温情与让步，是他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
然而，这话听在王华耳中，却比任何斥责和冷落都更让她感到刺痛和绝望！
后位？
在他看来，她拼尽所有，赌上一切，双手沾染阴暗，所求的竟然只是那个冰冷的后位吗？
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凤冠霞帔，不是那母仪天下的虚名！
她想要的，是他的心啊！
是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真正的垂怜和爱意！
这些，他都不知道，也许是不愿知道，也许是……给不了。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滚烫的泪珠冲花了精致的妆容，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德妃看着萧彻，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她缓缓地、缓缓地摇着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陛下，您终究还是不懂。”
说完这句话，她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他此刻的眼神，都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膀在宽大的翟衣下微微颤抖，声音却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祭月大典，臣妾明白轻重，不会失了皇家和王家的颜面。陛下请回吧。”
逐客令。
她竟然对着这个她日日期盼、夜夜思念的男人，下了逐客令。
萧彻看着她那决绝而单薄的背影，那背影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如此孤寂。
他眸光深邃难测，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上前。
只是在那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他转身，无声地离开了景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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