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歌虽然在全神贯注地舞蹈，目光并未直接看向谢蕴那边，但她全身的感官都如同绷紧的弓弦，时刻关注着阿箬的动向。
当她感受到阿箬那一拂之后，身体传来的那一闪而逝的细微放松时，心中顿时一松。
她甚至能想象出三日后，谢蕴“突发心疾”暴毙于府中时，朝野震动、人人自危的场景。
她强自掩饰住唇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冽弧度，在激昂的乐曲声中，以一个华丽的旋转结束了舞蹈，赢得了满堂喝彩。
然而，命运的戏弄，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给人致命一击。
就在阿箬成功下毒，以为大功告成之际，随着贵妃献舞的圆满结束，宴会上的气氛更加酣畅淋漓，宾客们的兴致也更高了。
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容貌娇俏明媚、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端着一酒杯，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走到了谢蕴的席前。
正是翰林院柳阁老的孙女，柳云舒。
柳阁老原为南梁中书令。
南梁覆灭后，柳阁老之子战死沙场，只留下年幼的孙子孙女。
大胤建国后，柳阁老闭门不出数月，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现实，出仕新朝，不过只在翰林院潜心编撰史书，不问朝事。
柳云舒自幼被柳阁老娇宠长大，性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她对这位风度翩翩、位高权重，又时常对她和颜悦色的谢大人，一直怀有少女怀春般的不加掩饰的好感与仰慕。
“谢大人，”
柳云舒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云舒敬您一杯，祝贺谢大人此次秋猎收获颇丰，拔得头筹！”
谢蕴见是她，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儒雅的笑容，放下手中的骨扇，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柳小姐有心了，多谢。”
柳云舒笑嘻嘻地与他碰了一下杯，自己先仰头饮了一口，随即目光瞥见谢蕴案几上那只造型别致、与他人不同的云纹银壶，少女心性一起，忽然生出个新奇的念头——
若能用谢大人的酒壶给自己斟杯酒，这样显得与谢大人更亲近些，回去也好在那些世家小姐面前炫耀一番。
为了在众多世家小姐中显得独树一帜，引人注目，她想也没想，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便笑嘻嘻地伸手，要去拿那只刚刚被动过手脚的银壶：
“谢大人，您这酒壶真好看！让云舒也用用您的酒壶，尝尝里面的美酒是什么滋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太突然！
快到沈朝歌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还没来得及重新提起！
快到她根本来不及阻止！
沈朝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柳云舒已拿起了那只刚刚被下了剧毒的银壶，动作流畅自然，浑然不觉死神已然降临。
她为自己面前的空杯斟了满满一杯酒液，澄澈的酒水在精致的白瓷杯中轻轻荡漾，散发出醇厚诱人的香气，看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谢大人，云舒先干为敬！”
柳云舒举起酒杯，笑容明媚如春日骄阳，对着谢蕴甜甜一笑，毫无防备地，仰头便将那一杯致命的毒酒，尽数饮下！
“不要——！！！”
沈朝歌在心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无声尖叫，脸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全无，握着琉璃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尖锐的指甲几乎要生生掐进坚硬的琉璃杯壁之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杯毒酒被柳云舒一饮而尽，看着少女饮酒后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品味酒的醇香，又对着谢蕴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灿烂无邪的笑容……那笑容，此刻在沈朝歌眼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
谢蕴也微笑着举杯，饮下了自己杯中原本的残酒。
“既然柳小姐如此喜欢，便将此壶赠与小姐，已谢柳小姐敬酒美意。”
“那便只好却之不恭啦。”
而沈朝歌自己，却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法，冻结在原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停滞了。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柳云舒？！
沈朝歌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所有的精心谋划，所有的隐忍布局，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砸得粉碎！
为何阴差阳错，喝下毒酒的却是无辜的柳云舒？！
一个与她无冤无仇天真少女！
巨大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她仿佛能感觉到那无色无味的“相思断”，正顺着柳云舒的喉咙，悄无声息地流入她的身体，潜伏下来，等待着三日后如同跗骨之蛆般发作，夺走她年轻的生命。
完了……
全完了……
沈朝歌怔怔地看着柳云舒依旧笑靥如花的脸庞，只觉得那笑容无比刺眼，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良知之上，灼烧着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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