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在发出轰鸣。
那是建设的轰鸣。
是新时代，到来的轰鸣。
南丁格尔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迷离。
“大人……”
“我从没想过，一座城市，可以用这样的速度诞生。”
梅耶尔的目光，越过那些繁忙的工地，望向更北方的，那片被称作“石之海”的土地。
他的视线最终收回，落在了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巨大食堂。
正值午饭时间，工人们排着队，从巨大的木桶里舀起热气腾腾的肉汤和黑面包。
饭是免费的。
管够。
这是柯罗诺斯领从未有过的福利。
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朴素的笑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狼吞虎咽，笑闹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梅耶尔看着那些黝黑的脸庞，看着他们因为一碗肉汤而露出的满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大人。”
南丁格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之前您吩咐的，八小时工作制，推行得怎么样了？”
梅耶尔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片热闹的景象。
南丁格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们核心掌控的几个工坊和工程队，已经严格执行了。”
“但是……阻力很大。”
“阻力？”
梅耶尔终于转过身，看向她。
“那些工头和管事？”
“不。”
南丁格尔摇了摇头，眉尖紧蹙。
“阻力来自工人们自己。”
她递上一份报告，声音里满是费解。
“很多人抱怨，工时减少了，他们拿到手的钱也变少了。”
“甚至有人主动找到管事，要求加班，哪怕没有额外的报酬。”
“他们……似乎更倾向于以前那种，从早干到晚的模式。”
南丁格尔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能够减少劳作时间，还依然有薪水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梅耶尔接过了报告，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他们不是喜欢被压榨。”
梅耶尔的语气很平淡。
“他们只是更喜欢钱。”
“我们给的，不够让他们安心。”
南丁格尔愣住了。
梅耶尔走到一旁的临时书桌前，拿起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和一支炭笔。
“老师，你来记录。”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一个个名词和数字，在他的笔下清晰地浮现。
“从明天开始，所有领地工人的薪资结构，全部调整。”
“第一，设立‘基础保障薪资’。”
“所有工人，只要完成每天八小时的基础工作量，就能领到这份薪水。这份钱，要保证他们能养活一家人，吃饱穿暖。”
南丁格尔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样开销太大。
但梅耶尔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第二，设立‘绩效奖金’。”
“在基础工作量之外，每多完成一部分工作，无论是多开采一块矿石，还是多铺设一块路砖，都按照超额的比例，发放奖金。”
“上不封顶。”
“干得越多，拿得越多。干得越快，拿得越多。”
“第三，设立‘团队贡献奖’。”
“以十人为一小队，百人为一大队。只要整个团队完成当月的生产目标，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能额外拿到一份奖金。”
南丁格尔的眼睛越睁越大，她看着梅耶尔在纸上勾勒出的框架，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梅耶尔放下炭笔，抬起头，看着她。
“最后一点。”
“加班制度。”
“所有八小时之外的工作，都算加班。加班必须由工人自愿申请，并且，我们要支付一点五倍的薪水。”
“如果需要通宵赶工，支付两倍薪水。”
南丁格尔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那张写满了疯狂计划的羊皮纸，嘴唇都在颤抖。
“大人……这……这……”
“这样确实能吸引更多的工人，但……”
“我们……我们会被吃穷的！”
“不。”
梅耶尔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南丁格尔完全无法理解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从容。
“第一，不是我们在发钱，而是贵族在帮我们发钱。”
他伸出手指，在那张羊皮纸上轻轻一点。
“第二，不是发钱，是在用金币，为这座城市，注入心脏和血液。”
“基础薪资，是给他们安全感，让他们知道，为我干活，就不会饿死。”
“绩效奖金，是点燃他们的欲望，让他们知道，只要肯拼命，就能过上好日子。”
“团队奖励，是给他们套上枷锁，让他们互相监督，没有人可以偷懒。”
梅耶尔看着南丁格尔那张震惊到失语的脸，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
“至于高额的加班费，是把选择权，还给他们自己。”
“是选择要钱，还是要休息，让他们自己决定。”
“而给他们过剩的钱，是为了让他们有余力去买我们的东西。当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挣钱，而不是在为我这个领主卖命时，他们的身体里，才会爆发出你无法想象的力量。”
南丁格尔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轰鸣。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源于智慧的，绝对的压迫感。
“去办吧。”
梅耶尔将那张羊皮纸递给她。
南丁格尔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羊皮纸。
她攥紧了纸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后，她对着梅耶尔，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是，大人。”
南丁格尔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证一个新世界的诞生。
梅耶尔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那些正在吃饭的工人们，并不知道，一场即将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风暴，已经悄然成型。
他们依旧在为了一碗免费的肉汤，而由衷地欢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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