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一次意识到“尺寸”是道跨不过的坎，是在二十七岁那年的深秋。
那天她跟着部门团建，去城郊的山谷徒步。山路上的石阶被常年的雨水冲刷得光滑，更要命的是，一段贴着崖壁的通道窄得惊人——外侧是悬空的铁索，内侧是冰冷的岩石，最窄处不足六十厘米。同事们排着队依次通过，身材娇小的女生侧着身就能轻松穿过，连微胖的男同事也只是吸了口气便顺利通行。轮到林夏时，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侧过身体，却发现肩膀卡在了岩石与铁索之间。
背后的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笑着喊“林夏加油”，有人低声议论“早知道该选另一条路”。林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她能感觉到岩石硌着肩胛骨的痛感，也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试着往前挪，肩膀被磨得生疼；往后退，身后的人已经占满了通道，退无可退。带队的导游跑过来，试图帮她调整姿势，手指碰到她后背时，林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绷紧了身体。
“深呼吸，放松肩颈，再往内侧靠一点。”导游的声音很温和，但林夏只觉得每一秒都像在受刑。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的样子——臃肿、笨拙，像一只被卡在缝隙里的熊。最终，在导游的帮助和同事们的“加油”声中，她几乎是蹭着岩石挪了过去，后背的衣服被磨起了毛，肩胛骨处一片火辣辣的疼。
那天剩下的路程，林夏走得魂不守舍。同事们依旧欢声笑语，有人分享着刚才的惊险，却没人再提起她被卡住的窘境，可那种被围观、被审视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她知道大家没有恶意，但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突兀感，比身体的疼痛更难忍受。
林夏不算胖，身高一米七二，骨架偏宽，肩背厚实，属于典型的“大骨架”身材。从小到大，她听到最多的评价是“结实”“飒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结实”在很多时候意味着“不方便”。
上小学时，学校的课桌是统一尺寸的，她的胳膊肘总是超出桌面，写字时要刻意往里缩，时间久了，肩膀总是酸酸的；初中的校服是按身高体重订的，她穿最大号依旧觉得紧绷，尤其是袖子，总是短一截，露出手腕上的疤痕；高中时，班级里的储物柜窄小，她的书包总是塞不进去，只能放在座位底下，每次起身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碰倒；大学宿舍的书桌和衣柜是连体的，衣柜的挂杆很低，她的长款外套挂进去会拖到地上，只能叠起来，可叠好的外套又会占满整个衣柜，让她连放行李箱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细碎的不方便，像一颗颗小石子，铺在她成长的路上。她试着去适应，去忽略，直到那次团建，才让她猛然意识到，有些“不方便”，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团建结束后，林夏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事——她辞掉了那份薪资优厚、前景不错的工作。朋友们都劝她，说她太冲动了，可只有林夏知道，她不是冲动，而是厌倦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份工作需要经常出差，需要参加各种行业峰会和团建活动，需要穿梭在各种标准化尺寸的空间里——狭窄的会议室、拥挤的电梯、小桌板的高铁二等座、单人沙发都坐不下的咖啡馆。
她换了一份自由职业，主要是在家做设计。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每天挤地铁，不用再面对那些让她局促的空间。她把自己的小公寓重新装修了一遍，定制了加宽的书桌和衣柜，买了超大号的沙发和床垫，甚至把阳台的护栏都加宽了几厘米，只为了能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看书。
本以为这样就能躲开所有的“不方便”，可生活总有办法提醒她，尺寸带来的局限，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一次，她去超市买东西，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突然，前面的通道被两个并排站着的阿姨挡住了，她们在挑选洗衣液，聊得热火朝天。林夏试着从旁边绕过去，可货架之间的距离太窄，她的肩膀还是碰到了货架上的瓶子，“哗啦”一声，几瓶洗衣液掉在了地上。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其中一个阿姨回过头，不满地看着她。
林夏连忙道歉，蹲下来捡瓶子，手指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她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不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她捡完瓶子，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便推着购物车落荒而逃。走出超市时，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心里堵得难受。
从那以后，她尽量避开超市的高峰期，每次去都像打仗一样，速战速决。可即便如此，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有一次，她买了一箱牛奶，结账时，收银员把牛奶放在传送带上，却发现箱子太宽，无法顺利通过扫描器。收银员皱着眉，把牛奶箱子竖起来，又倒过去，折腾了半天，才勉强扫上码。
“这么大的箱子，下次能不能分开买？”收银员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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