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工坊”内部的光线与它的历史一样幽深。阳光透过高而窄的窗户,被繁复的窗格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蒙着岁月包浆的木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陈年面料的纤维味、微带腥气的动物胶、淡淡的松香,以及老木头和尘埃混合的、如同古籍书页般的馨香。
沈清悦如约而至,身边只带了兼任翻译的法语助理。老约瑟夫先生在一张堆满各色羽毛、丝绸边角和设计草图的长条工作台旁接待了她,没有寒暄,只是沉默地煮着一壶红茶。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沈女士,”他将一杯色泽醇厚的红茶推到她面前,灰蓝色的眼睛锐利而直接,“你的‘基金’提议,很聪明。它打动了我,但也让我警惕。资本总是披着华丽的外衣,真正的目的,往往藏在糖果下面。”
沈清悦没有因这直白的话语而局促。她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目光平静地迎向老人。“约瑟夫先生,在东方,我们尊重‘传承’。传承的不仅是技艺,更是技艺背后的精神与尊严。‘星阁’提出的基金,是出于对您和这座工坊所代表价值的认可,而非收购的筹码。即便最终我们无缘合作,这个基金依然可以成立。因为保护这样的手艺,本身就是我们的使命之一。”
她没有急于谈论收购,而是将目光投向工作台上那些令人惊叹的材料——一片泛着虹彩的翠鸟羽毛,一段织入金线的古董蕾丝,一卷色泽温润如奶油的顶级小羊皮。“这些……很美。它们不应该只存在于过去的记忆里,或者仅服务于极少数人的衣柜。它们蕴含的美,应该被这个时代看见,以新的方式被理解和欣赏。”
老约瑟夫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拿起那片翠鸟羽毛,指尖轻柔得如同触碰蝴蝶的翅膀。“现代人追求快,追求新。但他们不懂,真正的‘新’,往往藏在最深的‘旧’里。就像这片羽毛,它的色彩,是任何人工染料都无法模拟的。时间、生命、自然……都沉淀在里面。”
一场关于“快与慢”、“新与旧”的对话,在茶香与羽毛之间悄然展开。没有商业术语,只有对美与时光的共鸣。沈清悦凭借其深厚的东方美学修养,以及对当代设计的洞察,与老约瑟夫产生了超越语言和文化隔阂的思想碰撞。
当沈清悦起身告辞时,老约瑟夫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并说了一句:“你……和之前来的人,不太一样。”
这细微的转变,被守在工坊外、伪装成路人的眼线,迅速汇报给了他们的雇主。
就在沈清悦与老约瑟夫进行第一次非正式接触的当晚,一封来自“LVMH集团旗下私募基金”的收购要约,以高出市场评估价30%的金额,被紧急送到了老约瑟夫的律师手中。与此同时,巴黎几家颇具影响力的时尚媒体,开始出现一些隐晦的评论文章,谈论“外来资本对巴黎传统手工艺的侵蚀”,虽未点名,但矛头直指“星阁”。
“果然来了。”在临时总部会议室,陆景珩看着平板电脑上传来的情报,语气冰冷,“‘曼陀罗’的卡罗琳没这个能量直接驱动LVMH的基金,但她深耕巴黎多年,穿针引线、煽风点火的能力不容小觑。她很清楚,一旦‘星阁’成功拿下‘蔷薇工坊’,在巴黎站稳脚跟,她将彻底失去制衡我们的筹码。”
Eva补充道:“根据我们内线消息,出面竞价的基金负责人,是出了名的‘掠夺者’,擅长利用杠杆和舆论压力,逼迫小型家族企业就范。他们给出的高价,附带条件是工坊核心匠人团队必须接受‘现代化重组’,实质上就是拆分、榨取技术后,抛弃掉那些‘不合时宜’的老匠人。”
会议室气氛凝重。对方不仅财力雄厚,手段也更加强硬和冷酷,完全无视工坊的文化价值与情感传承,只将其视为可拆分的资产。
“老约瑟夫先生那边态度如何?”沈清悦问。
“很挣扎。”负责前线沟通的谈判代表回答,“对方的出价确实诱人,能立刻解决他的财务困境。而且,对方利用媒体营造的‘保护传统’的舆论,也让他产生了顾虑,担心将工坊卖给东方资本,会背负骂名。他的律师和部分家人,倾向于接受那份高价要约。”
形势急转直下。资本的蛮力与舆论的软刀子同时袭来。
陆景珩看向沈清悦:“常规的加价竞赛,正中对方下怀,也会扭曲我们收购的初衷。我们需要一套组合拳,既要稳住约瑟夫,又要化解外部的压力。”
沈清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他们用资本和舆论施压,我们就用价值和诚意破局。”
她迅速下达指令:
坚守价值底线: 谈判团队再次接触约瑟夫及其律师,明确表示“星阁”不会参与非理性的价格战,但会坚持最初提出的、包含“技艺复兴基金”和“全员保留”承诺的全套方案。同时,出具由“东方美学当代性研究院”权威专家背书的《蔷薇工坊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评估报告》,从学术层面确立其超越商业的永恒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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