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陆羽和赵三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
那枚静静躺在白布上的银针,细如牛毛,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吐着致命的信子。
刑部大牢,固若金汤,一个朝廷在押的要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悬梁自尽”,喉头却无勒痕,后颈的风府穴上,却多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针孔。
这不是自尽,是灭口。
更是挑衅。
赵三的呼吸粗重,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甚至不敢去看陆羽的眼睛。他怕看到滔天的怒火,怕看到失控的暴戾。自家大人抄家时的狠辣,他记忆犹新。
然而,陆羽的脸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丝毫的惊讶。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银针,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片刻后,他甚至拿起那枚针,用两根手指捻起,对着烛火仔细端详。
“针身淬了三棱,入肉即锁,拔出时会带出血丝,不易被发现。针尖喂了‘七日散’,一种西域传来的慢毒,中毒者初时只会感到困乏嗜睡,七日后心脉骤停,状如暴毙。可这位杀手,却直接刺入了风府死穴,一击毙命,连七天都等不及。”
陆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点评一件精巧的工艺品。
“他们怕王希多活一个时辰,都会说出不该说的话。也怕仵作验不出毒,所以用了最直接的法子,却又自信手法高明,无人能察觉这针孔。”
他将银针放回白布上,抬眼看向早已噤若寒蝉的赵三,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赵三,你说,是煮粥的水热,还是这针尖更烫?”
赵三一愣,完全跟不上陆羽的思路。“大人……这……”
陆羽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
太平公主的警告言犹在耳。她提醒他,天后这锅水,能载舟,亦能煮粥。
他原以为,所谓的“煮”,是政治上的文火慢炖,是权力的逐渐消融。
他错了。
裴炎那些人,显然没什么耐心。他们嫌文火太慢,直接往锅底又添了一把最烈的干柴,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用一根烧红的铁钎,把锅捅穿,把米和水,搅成一锅谁也喝不成的糊糊。
“大人,此事……是否要立刻禀报天后?”赵三压低声音,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刑部大牢出了这等惊天大案,唯有请出天后这尊大佛,才能镇住场子。
“禀报?”陆羽摇了摇头,“然后呢?”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然后天后会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整个长安官场人仰马翻。最后,推出几个无关痛痒的狱卒、小官当替罪羊,砍了脑袋,平息风波。而裴炎他们,会躲在暗处,一边看戏,一边嘲笑我陆羽,不过是个只会仗着天后宠信,狐假虎威的废物。连自己撬开的口子,都保不住。”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赵三。
“天后给了我一把刀,是让我杀人,不是让我遇到硬骨头,就哭着回去找她换一把更锋利的。我若连这点脏事都处置不了,那在她眼里,我这把刀,也就不值钱了。”
赵三听得心头发寒,他终于明白了。
这件事,是一个死局。
上报,显得无能。不上报,等于默认了敌人的挑衅,他们会得寸进尺,下一次,这枚针,或许就不是出现在王希的脖子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赵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
“怎么办?”陆羽重新坐下,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们想把水搅浑,那我们就帮他们,把这锅水,彻底煮沸。”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经天纬地】的清光。整个长安城,此刻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化作了一副巨大的沙盘。刑部大牢,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点,而是无数线条交汇的枢纽。
“赵三。”
“属下在!”
“我要你现在去做几件事,记住,要快,要密。”陆羽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赵三的脑子里。
“第一,查。查刑部大牢昨日申时到亥时,所有当值狱卒的名单,以及他们的家眷、近三日的开销。尤其注意,谁家最近添了新衣,谁家婆娘买了首饰。”
“第二,查。查大牢的送饭记录。我要知道,送给王希的那一餐,是哪个厨房做的,哪个伙夫送的,经过了谁的手。那个食盒,现在在哪。”
“第三,查。查长安城所有棺材铺、寿衣店,昨日到今日的买家。王希‘自尽’的消息,比我们知道的更早的人,一定会有异动。”
“第四,”陆-羽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玩味,“去一趟平康坊,找最大的那家‘春风楼’的老鸨,问问她,最近有没有哪位出手阔绰的恩客,点名要听一曲《凉州破》。”
赵三听得一愣一愣的。
前三条,他还能理解,是在排查线索。可这第四条,查青楼里谁听了一首曲子,跟这杀人大案,又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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