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荒僻的山村。
有多荒僻呢?外边历经三朝,草莽揭竿起义,从南边打到北,北边再打到南,草莽坐上过皇位,最后披着龙袍喝了毒酒一把火烧死了。龙椅上的人换过两轮姓,都城也随着战役从南迁到北,再从北迁回南。
路上有时是军队,有时是商队,有时是卖身的爷娘儿女,有时是饿死了的人,野狗在啃食骨头。有时没有路,只是一丛又一丛荒草。
荒僻的山村,仍叫孙家庄。
孙家庄的人都长寿,所以历经了三朝,不过三五代人的事。但是子息又凋零,所以三五代人,村庄里也就百十来口。
或许是龙椅上换的人太快了吧?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也没什么大不同。不会有军队到这里来,不会有商队到这里来,自然也不会有逃难、逃荒的人到这里来。孙家庄可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男的娶,女的嫁,男耕女织,再养两个小娃娃。
这天,孙家庄来了个外姓人。
他说他是个县令。
县令是什么?
孙家庄的人只认村长。
县令的下人被孙家庄的人扭住了,县令也被他们关起来了。天的可怜见,当官的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文盲啊,嘴皮子说干了,也没人把他当回事看。
倒霉的县令不知道,孙家庄能这么多年安安稳稳下来,是因为有个大规矩。
大规矩里套着很多小规矩,其中有一个规矩就是,外姓人进了村,就不许再出去了。
谁叫县令走马上任前,为着二十多年来头一回选上官,和朋友多喝了几日,险些要误期,只能紧赶慢赶着抄了小道?他若是不抄这个小道,就不会叫眼盲心瞎的下人引错了路,也就不会误入这桃花源一样的孙家庄,从此,再也走不脱了。
天的可怜见,可惜他一表人才,堂堂不惑之年的举人,抛下家里一位娇妻、一位美妾,两个正开蒙的幼子,被人关在这猪圈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怜惜他一表人才,不惑之年也只蓄了两道细细的须,刀一刮面一净,赶到沟渠里干了两天的活,正赤着胸膛出着力气,叫孙家庄某家早年走了男人的寡妇看上了。
他也没被按着拜堂,就同人成了亲。事发突然,举人老爷——没办法,官印和路引在猪圈里滚了几遭,早被猪嚼了吃了,他又不是县令老爷了,举人老爷就这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名不正言不顺地同人再成一回亲。
他本是不愿意的,可这沟渠挖着挖着,当初牵马的、背书的、看车的,车夫,书童,小厮,一个个的没了踪影,他又还庆幸,好歹自己是一表人才。
没几个月,沟渠挖到一半,寡妇怀孕了。
举人老爷还琢磨着自己已经摸清了孙家庄的哪条大路通哪条,想等孩子生出来仁义地带着一起走,回去也给他娘抬个良妾,赦了她这威逼朝廷命官的罪人身,再衣锦夜行地把这庄子包抄了,一伙人全拉去服徭役。
大半夜的,他从炕上被人抬了出来,捆着头,捆着脚,捆着胳膊,嘴里塞着布,只管呜呜地叫,一路颠颠地送上了山,送进了什么山神娘娘的洞里。
再后来,举人老爷……什么举人老爷?孙家庄怎是那举人老爷会踏足的地方?
张天心就问他娘,那为什么那群孩子要笑,我是举人老爷的种?俺不是姓孙吗?又咋管我叫张?
他娘就说,你爱姓孙姓孙,爱姓张姓张,给我把这书读喽。现在整个村上下就你一人认字,前些日子货郎路过,你账算错没?到时候短了村里谁人家的钱,你自个上人家去打猪草洗衣服抵账。
张天心只好蔫头蔫脑地读他的书。
全村的人啊,竟只有他这一个认字的。
他虽然没有爹,村里的人聚在一起谈天,总会说他娘给他找了个好爹,好歹孩子会认字。
张天心书读了几页,脑子也长出来,心想,这不对吧,认字也是得人教的,子不是曰了……俺能生下来就认字,是谁教过俺吗?
张天心想不明白。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念他的书,割他的猪草,给村里的人算账,每天同那些一起玩的小孩扯着脖子喊,他姓孙,不姓张,然后各人家的小孩被各人拎着耳朵夹带回家去,他也灰溜溜地被他娘拎着耳朵带回家去,被罚默书一则,大字三页。
整个村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要写大字。
张天心不是没试过偷懒,他很小的时候这会给自己减轻负担了。反正他娘又不认识字,他这里减几笔,那里少几画,他娘难道能认出来吗?他娘当然认不出来。张天心第一次试,就给试出来了。
当然,张天心也不是胡写,他若是写成鬼画符那样,还是会被他娘拎着耳朵叫重写的。他也有分寸,倘若胡写多了,他自己认不出来什么是什么,那岂不是白写了?总而言之,它是有规律地减,有逻辑地少,字的框架还是那样,字的意思也还是那样——总的来说,他自个儿认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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