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人,之前老是“二皇子”“二皇子”的那个声音,总是记不得“二皇子”已经是个带罪的庶民身了。于是之前反驳他的立刻跳出来再反驳他,沟渠怎么淘?这村子还有溪水河流,山泉深井,我看来与其信你那套说辞,倒不如翻翻地来的方便。
再说了,神异又怎样?他如今还不是自身难保、被逼得东躲西藏?东西丢在水里,不煮两三天就沉了坏了。你掘地三尺,还能找到前朝的剑呢!
说话的声音渐低下去,一屋子人精,纵使喝多了舌头大了,说到不该说不该听的话,气焰也就熄下去。这会张天心更不敢推门进去给他们添酒,生怕他们有人怀疑他在门外听进去不少,但又不敢一直在外边装死,怠慢贵客,贵客要拿他这个小人出气,又怎么办?
他动都不敢动,人棍一般杵着,身子逐渐矮下去,低下去,很想一头扎进地里,像一种鸟类,遇到危险啥都不干,先装作听不见也看不见。
“还不死回家去!”
娘压低了声音斥责他。
张天心从未对被拎着耳朵教训这件事感到如此的亲切和满足——当他的娘不知从何处又是何时现身到他眼前来,捧着一瓮酒把他搡开,他还是尝试着挡了一下,并不想让娘也卷进里里外外都讨不了好的事情中去。
哪成想娘的劲儿大,一把把他搡了个老远,他刹不住,脚步扑通扑通就溜出去了,动静太大,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内开,一道寒光险些劈砍出来。
“——谁?”
有人厉声喝道。
“官人息怒,官人息怒呀!”
张天心头回见着他娘跪,跪得也很有本事,酒瓮托得稳稳的,只顺势掀出一点酒香作钩子。他听见他娘说,是村长连夜挖了陈酿叫她送来,慰劳连日奔波的大人们。本地的酒,本地生的稻米,最清冽的山泉水,在地下埋了数不清多少年了,只有身份尊贵的大人才能饮得。
于是屋里人又笑了,笑说没见过这么笨嘴拙舌的妇人,把这酒吹得,竟然还要大人来配酒么?只可惜姿色略欠,不能作陪,就让他们好好品味佳酿,若是不能入口,别怪他们不客气了——屋外那小子,是你儿子吧?
娘默不作声,稳稳托着那瓮酒,跪在那儿。
张天心汗湿了后背,可看到那些人把酒瓮提进屋子,随即松了口气。
那没关系了,接下来就没事了。
陶土烧出的酒瓮,十年陈米,十米深的井水,酿出酒来,黑泥封住,埋在村口槐树下,三年又三年。村中老人预感自己到了岁数,就去挖一坛,头天晚上喝了,翌日清晨便可发丧。这酒不能多喝,一盏好睡,三碗头痛,一坛便不醒了。
果不其然,半柱香过后,屋内彻底没了声音。他娘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骨还有些麻,一瘸一拐走进去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碗也打碎了,留瓮也倒了,清冽的无色的酒水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泡出油来,散发出令人厌恶的荤腥味。
张天心也狗狗祟祟在身后探头探脑地看。那一阵子慌张过去,他的好奇劲儿便回头,仗着他娘在屋子里收拾残局,分不出神来收拾他,又往里走了两步,眼见着就往桌子旁边去,被他娘一笤帚敲在背上。
他一激灵,只因着他娘这一笤帚是十成十的劲儿,差点给他拍出内伤来。
在他娘再度出声骂他前,张天心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三步并作两步走,扭头就往屋外跑了。
娘手上提着那把笤帚,可不是家里那把小的,打起人来真疼啊!
他一边跑一边琢磨,真是奇了怪了,娘怎么知道要来给他解围呢?他从前不是不曾想,只是不愿意想。娘也是个奇女子,同一个外村人生了他,又叫他自己去读书,习字,好像笃定他本来就会一般;后来还在村里替他遮掩,也替他把习字这事过了明路。而他瞒着娘、瞒着村里的事,他娘是真的不知道吗?真不知道,就不会在那天夜里提着刀去砍人头,就不会抱着酒瓮来找他。娘啊,真是亲娘,没有娘,他确实早就有可能把自己作死了。
可是,娘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娘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张天心一边往家跑,一边想,听了这老半天,弄明白的事儿没多少,弄不明白的事儿更多了,也更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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