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殿自宋昭华离去后,愈发显出几分荒颓之气。
萋萋荒草漫过石阶,几株老木萧疏,枯叶过早凋零,簌簌堆积于无人打扫的青石板上,被穿堂风卷起又跌落,更添凄清。
凉风挟着落叶旋入殿中,轻轻掀动柳馨怡覆面的薄纱;
昨日连夜召太医诊治,那马蜂所蛰之肿,又岂是一夕能消?
姜嬷嬷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低声劝道:
“主子,您在这风口坐了整日,仔细伤了身子。喝盏参茶暖暖吧!那些个不知礼数的,怎配与您这金枝玉叶相比?”
柳馨怡端坐如松,脊背挺得似一竿青竹,对嬷嬷的劝慰恍若未闻。
一双冷眸,似结了冰霜,死死钉在庭院中那道跪着的身影上。
想她柳馨怡,御史大夫府嫡出孙女,自小便将“规矩”“礼教”刻入骨血,堪称京中闺秀典范。
这些年,上门提亲、欲聘为宗妇者不知凡几,她却为那个男人,甘居侧妃之位;
为展现御史家清誉的门风,博他一句称赞。,三台嫁妆,一顶粉轿,她便这般入了东宫。
谁知红烛高烧的洞房夜,那人连合卺酒都未饮便拂袖而去……
而这尚且不算什么。
洞房红烛未灭,喜帐尚温,她便从太子侧妃,被贬为了庶妃。
庶妃——那是连皇家玉牒都上不得的位份。
更何况太子登基在即,一个庶妃,将来分封之时,莫说妃位,只怕连个嫔位都艰难。
她可是三朝元老之嫡孙女,是京中人人称道的闺秀典范啊!
如今这般境况若传出宫去,她还有何颜面立于这世间?
都怨她!
只怨这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贱人!
柳馨怡眸光死死钉在院中跪着的杜锦欣身上。
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明白,为何自己那素来行事谨慎、极少出错的贴身婢女,竟会将这女人错认成慕卿璃!
正是这一错,酿成了她昨夜无法挽回的大祸。
原来眼前这人,生就了一张与慕卿璃七八分相似的脸!
连身段轮廓都那般相仿,在暮色灯影下,足以以假乱真!
她在这廊下坐了一整日,杜锦欣便在冰冷青石上跪了一整日。
那双膝盖,想必早已痛楚入骨,麻木不堪。
可这又如何?
这点苦,岂能消解她心头万分之一的恨意?
一个乡野长大的粗鄙丫头,仗着兄长挣得几分军功便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龙附凤的贱胚!
也配与她同处东宫?
也配害得她沦落至此?。
柳馨怡缓缓放下参茶。
盏底与身旁小几相碰,发出极轻微却清晰的一声“嗒”。
姜嬷嬷立刻屏息垂首。
只见柳馨怡优雅起身,抚平裙裾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步步走下廊阶,来到杜锦欣面前。
秋日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笼罩在杜锦欣低垂的头顶。
杜锦欣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露出身后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
“杜侍妾!”
柳馨怡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带着审度般的冷冽:
“跪了这许久,可知‘静’之一字,如何写法?又如何……落到实处?”
杜锦欣心中已经恨的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但是此刻却仍旧是一副柔弱惶恐的模样:
“妾身愚钝,请柳庶妃教诲。”
“愚钝?”
柳馨怡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确实愚钝。身无雅骨,行止浮躁,即便侥幸得沐君恩,也终究上不得台面。殿下仁厚,封你侍妾之位,你却不知进退,行差踏错,带累旁人,损及东宫清誉。”
她微微俯身,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到杜锦欣的下颌,却又悬停住,仿佛碰一下都嫌脏。
“今日,我便代殿下,好好教教你,何为‘静’,何为‘慎’,何为……规矩。”
她直起身,目光扫向庭院角落那一片枯山水景致。
因久未打理,白色的砂石上落满了枯叶,几块景观石也蒙了尘。
“去……”
她吩咐身后的宫女:
“取一壶清水,一套素白茶具。”
东西很快备齐,放在杜锦欣面前的青石板上。
那套素白瓷茶具莹澈如玉,胎薄如纸,在这荒颓庭园中显得格外突兀而讽刺。
故而,莫看柳氏嫁妆仅有三台,其中所藏之珍、所隐之富,却远非表面那般清简。
所谓三朝为官的清流世家,门楣高悬“清廉”二字,可骨子里……
又能真正清到哪里去?
不过是将贪敛藏得更深,将体面做得更足,比起旁人,愈发道貌岸然、虚伪得令人齿冷罢了。
柳馨怡并未看向那些物事,她的目光落在庭院一角那方早已荒废的枯山水景致上。
白色的砂石因无人打理,覆盖着灰尘、落叶碎屑,甚至嵌着几颗细微的、颜色略深的杂石。
“杜侍妾。”
柳馨怡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冷冽的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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