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溪村的瓦檐时,春织的布鞋尖碾过一片飘落的杏花瓣。
霍砚走在她身侧半步远,松针从他灰布衫上簌簌落进她竹篮里——那是方才替她捡落在学塾外的帕子时,蹭了院角的松树。
到了。霍砚停住脚。
村口古槐的影子正漫过两人脚面,老树皮皲裂处还凝着白天晒暖的余温。
春织抬头,见他喉结动了动,眉骨那道淡白的疤被晚霞染成蜜色——像极了去年冬天,他替她挡野猪时溅在雪地上的血,后来结了痂,成了块温柔的印记。
你如今读书识字,霍砚的声音比山涧溪水还沉,将来未必甘心困在这小村里。
春织攥紧了手里的布包。
桂花糕的甜香从粗布缝里钻出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脂味。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养父坠崖的夜里,她蹲在灶前烧火,养母攥着她的手说小织啊,咱们得活着,而霍砚提着半只野兔子叩响柴门,说婶子,我猎了肉,给您补补。
我为何要离开?她仰起脸,晚风掀起鬓角碎发,这里有我阿娘的药罐,有小林捧着书追在我后头问问题的影子,有......她顿了顿,望着古槐枝头新抽的绿芽,有我要守的家。
霍砚的目光落进她眼底,像春溪漫过青石板。
他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耳后没擦净的墨渍——那是白日教小丫头们写字时,被抢毛笔的小毛头蹭上的。那你......他喉结又动了动,想过以后吗?
春织低头望着自己沾着墨点的指尖。
她想起前日在荒坡上翻土,小林举着《齐民要术》念深耕熟耨,厚加粪壤,邻村的张大娘挑着菜担路过,说春织丫头,你家的青菜长得比我家的精神;想起昨夜给养母擦身时,老太太摸着她新纳的鞋底说我家小织啊,手巧心也巧;想起学塾窗纸上福兴里三个木牌,被灯火映得像三块小太阳。
我想让林家不再被二伯家指着脊梁骨骂外姓野种她声音轻却清晰,想让村里的丫头不用求里正念契纸,想让福兴里的灶火,能暖着每一个推门进来的人。她抬头时,眼里有星子在闪,至于我自己......
霍砚的呼吸几乎要停了。
若有人愿意陪我一起走这条路,春织轻声笑,我会很感激。
古槐叶沙沙响,惊起两只归巢的麻雀。
霍砚望着她被晚霞染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从布包里摸出半块桂花糕,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半塞进她手里:明早我去后山砍竹子,给学塾搭个晾字纸的架子。
春织咬了口桂花糕,甜得人心里发颤。
第二日卯时三刻,学塾的铜铃刚响过,李崇文的戒尺就地敲在案几上。
李文才正捧着茶盏打盹,被惊得呛了一口,茶渍在青衫上晕开团暗花。
林氏,李崇文翻开《孟子》,指节叩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那页,你来读。
春织起身时,裙角扫过前排小丫头的竹笔。
那丫头正用草纸垫着写字,见她站起,忙把草纸往怀里藏——春织知道,那上面是歪歪扭扭的福兴里三个字。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春织的声音像山涧清泉,流过每一片墨香氤氲的竹牍。
读到天下可运于掌时,她听见后排传来抽气声——是平时最皮的王铁柱,正瞪圆了眼睛,把啃了一半的烤红薯忘在桌角。
此子若生为男儿,李崇文抚着花白胡须,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当可入县学。
李文才的茶盏掉在地上。
他盯着春织发顶的蓝布巾,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说话——上回他说女子读书无用,被学童们堵在茅厕门口背了半宿《千字文》,现在见着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都打哆嗦。
晚间的识字班挤得像晒谷场。
春织站在杏树下,望着院坝里坐了三排人:有青溪村的小丫头,有邻村裹着蓝头巾的大姑娘,甚至还有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她说自己儿子要去县里当学徒,想学几个字替他看信。
小林,你带第一排念天对地,雨对风春织把草纸课本分给最前排的小丫头,转头对霍砚笑,那间旧碾房,能收拾出来当教室不?
霍砚正踩着梯子修房檐,松针从他发间落下来:后日就能搬桌凳。他指了指墙根堆着的毛竹,我砍了竹子,给你们编制纸篓。
月光爬上杏树时,识字班的孩子们还在念云对雨,雪对风。
春织抱着养母塞的热乎红薯往家走,霍砚提着松明子走在前面,火光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要变天了。霍砚突然停住脚。
春织抬头,方才还清亮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
山风卷着湿意扑来,她打了个寒颤,却被霍砚脱下的灰布衫裹了个严实——松脂味混着他体温,比炭盆还暖。
第一滴雨落下时,两人正跑过村外的山神庙。
霍砚拽着她钻进山路边的老树洞,雨水顺着他额角往下淌,在眉骨的疤上积成颗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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