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主巢，维生腔室。苏雪悬浮在能量液中，目光空洞地望着腔壁外一只工蜂用锋利的附肢精准地切割并运送着一块富含矿物的岩石。它的每一个动作都高效、冰冷，完美融入巢穴永不停歇的轰鸣背景音中。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这种绝对的、非人的秩序，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对亲人的牵挂、对故土的思念、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在这孤寂的赤红孤岛上持续发酵，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腔室入口的生物质膜无声滑开。林羽（虫祖）的身影浮现，金色的眼眸例行公事般地扫向她，数据流微闪，似乎在读取她的生理指标。
“情绪波动指数再次超标。皮质醇水平异常。需调整能量液配比以稳定……”他冰冷的陈述刚刚响起。
“为什么？”
苏雪的声音打断了他，很轻，却带着一种绷紧到极致的颤抖。她抬起头，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那双总是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碾碎后的空洞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林羽的眼神微微一滞。【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带我走？”苏雪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地球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那些‘资源’对你来说微不足道！我只是一个‘低效的接口’，一个你厌恶的‘人族生物’！为什么不像抛弃他们一样抛弃我？为什么不让我留在地球，和我的父母一起……哪怕死在那里！”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入温热的能量液中，消失不见。长久以来积压的孤独、恐惧、思念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林羽静立在原地，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疯狂闪烁、冲突、又强行平复。他分析过无数种苏雪可能出现的反应模式，但这种纯粹情感层面的、毫无逻辑的爆发，属于他无法高效处理的范畴。
【你的存在，对维持资源……】他试图用惯有的功利逻辑解释。
“谎言！”苏雪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你早就不需要地球的资源了！火星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这个‘接口’还有什么用？监视那些你根本不在意的、濒死的人类吗？！”苏雪挣扎着，想从维生腔室出来！
她的质问像刀子一样刺过来，精准地剥开了他那层理智的外壳，触及了其下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混乱的深处。
林羽（虫祖）的核心意识中，那属于虫祖的、绝对理性的部分暴怒地要求立刻压制这种冒犯和低效的噪音。但那具人类载体的记忆和感知却反馈来一阵剧烈的、陌生的刺痛感，尤其是看到苏雪脸上那绝望的泪水时。
【你的生理结构无法适应火星环境。离开维生单元，你会迅速死亡。此行为不符合效率原则。】他换了一个角度，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缺少了往常那种绝对的确定性。他甚至下意识地回避了“死亡”这个词汇通常带来的、属于虫族的冷漠计算。
“效率？”苏雪惨笑一声，泪水流得更凶，“那你当时就不该带我走！让我死在地球上，不是更‘高效’吗？节省你的能量，省得你现在还要浪费资源来维持我这个没用的‘东西’！”
“东西”这个词，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林羽沉默了。腔室内只有能量液缓慢流动的细微声响和苏雪压抑不住的啜泣。
他无法回答。
难道要他说，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确实想过将这个唯一的、与那具载体过去还有联系的个体彻底抹去，但他的意识内会产生一种无法用逻辑解释的、强烈的“系统错误”般的抵触？
难道要他说，尽管厌恶其形态，但其存在本身，却能微妙地平衡那具载体带来的、烦人的情感记忆和虫祖绝对意志之间的冲突？
难道要他说，看到她现在这副痛苦绝望的模样，那具该死的人类躯壳深处，竟然会反馈来一种类似于……“心疼”和“无措”的情绪？
这些理由，每一条都违背效率，每一条都挑战着他作为虫群主宰的绝对理性。
他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明明灭灭，第一次在外表上显露出一丝……近乎“僵滞”的状态。
苏雪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不再是纯粹数据流淌的微光，一个更加荒谬、更加让她心碎的念头突然浮现。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不对？”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哭腔后的沙哑，“你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就像……就像你偶尔会允许那些改善民生的‘小动作’一样……你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羽意识中最矛盾、最不愿面对的那个角落。
【荒谬！】他的意志骤然变得冰冷尖锐，带着被戳穿后的愠怒，【虫群的决策不容置疑！你的价值判定无需向你解释！情绪化的臆测是最大的低效！】
他的反应，近乎失控，反而更加证实了苏雪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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