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唯有那豆昏黄的应急灯,在防空洞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撑开一小圈光晕。光晕边缘,阴影扭曲蠕动,仿佛有生命。空气凝滞,霉味、土腥气、还有两人身上带来的雨水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地底的味道。
江诗韵靠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上,湿透的衣服像一层冰壳,紧贴皮肤,汲取着她体内本就不多的热量。控制不住的寒颤一阵阵袭来,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脚踝处的疼痛在短暂的肾上腺素消退后,报复性地汹涌而至,脉搏在石膏下面疯狂擂动。肺里的灼烧感也重新抬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和隐隐的腥甜。
她看着范俊武。他背对着她,正低头检查那个从防水袋里取出的黑色移动硬盘。应急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下颌线绷得很紧。他脖颈上那道暗红色的血痕,在昏黄光线下愈发清晰刺目。他的动作专注而迅速,像一头在舔舐伤口、同时警惕着四周的野兽。
“得找个能读取这玩意儿的设备。”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狭小空间里产生低沉的共鸣,带着雨水的湿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而且要快。”
江诗韵蜷缩了一下身体,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张淼……他是不是……”她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范俊武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工作室被翻得底朝天,人不见了。”他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凶多吉少。”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还是让江诗韵的心猛地一沉。一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因为可能存在的证据,被抹去了。顾言深的冷酷和狠辣,远超她的想象。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范俊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恐惧,终于转过身。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初,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那只裹着厚重石膏、却依旧能看出不自然肿胀弧度的脚踝上,又扫过她因寒冷和疼痛而苍白的脸,以及腋下衣物渗出的、混着雨水的淡淡血渍。
他沉默地脱下自己那件湿透的、带着刮痕和泥土的深色外套,露出里面一件同样湿透的黑色短袖T恤,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他将外套拧了拧,徒劳地试图拧掉一些水分,然后递给她。
“披上。”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江诗韵看着他递过来的、同样湿冷的外套,犹豫了一下。他的外套上除了雨水和泥土,还混杂着一种……属于男性的、带着汗水和血腥气的粗粝味道,并不好闻。但此刻,这点微不足道的、带着他体温余韵的遮蔽,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件沉重的外套,披在了自己不住发抖的肩上。一股混合着橡胶、汗水、血腥和泥土的复杂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奇异的是,那残留的、微乎其微的体温,竟真的让她剧烈的寒颤缓和了一丝。
范俊武没再看她,起身走到角落那堆杂物前,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瘪了一半的矿泉水瓶,还有半包不知过期多久的压缩饼干。他吹了吹瓶子上的灰,拧开,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小口,似乎在确认水质,然后才递给她。
“只有这个。”
江诗韵接过瓶子,冰凉的塑料触感。她小口地喝了一点,水带着一股放置过久的塑料味,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却如同甘霖。她又掰了一小块压缩饼干,放进嘴里。饼干受潮了,有些发软,带着一股陈腐的油脂味,她费力地咀嚼着,就着冷水咽下。胃里有了东西,那令人心慌的虚空感似乎被填满了一点。
范俊武自己也喝了点水,吃了一小块饼干,然后再次拿起那个硬盘,眉头紧锁。“需要电脑。我的据点不能回去了,可能暴露了。”
“我……我之前住的钟点房……”江诗韵下意识地说,随即又立刻否定,“不,那里也不安全。”顾言深的人既然能找到她家人,找到她临时落脚点也易如反掌。
两人陷入沉默。应急灯的光晕微微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放大,像两个被困在地底的、无望的魂灵。外面的雨声透过厚重的铁门,传来沉闷而持续的嗡鸣,提醒着他们地面上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江诗韵靠着墙,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她看着范俊武在昏暗中沉默的侧影,那个曾经在校园里飞扬跋扈、与她针锋相对的男人,此刻却成了她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依靠。命运的无常,让她感到一种荒诞的无力感。
“你脖子……”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
范俊武抬手,摸了摸那道血痕,指尖触到已经凝固的痂,表情没什么变化。“来的路上,遇到点麻烦。解决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诗韵能想象那“麻烦”的凶险。她不再追问。地下的寂静再次弥漫开来,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灯丝偶尔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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