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在头顶合拢的闷响,像墓穴封土,断绝了最后一丝人间气息。绝对的黑暗,比管道中更甚,带着水的腥气和无孔不入的阴冷,瞬间吞噬了她。只有脚下隐约的水声,潺潺的,冰冷的,是她唯一的方向。
江诗韵抱紧了怀里的铁盒,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胸口,像抱着一块寒冰。她试探着向下迈步。台阶?不,是天然形成的、湿滑冰冷的斜坡,布满了黏腻的苔藓和硌脚的碎石。她几乎是半蹲着,用那条好腿支撑,受伤的腿僵直着探路,一点点向下挪动。每一下,都牵动着腿上的伤,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本就单薄的衣衫。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她不敢快,怕一脚踏空,坠入未知的深渊。也不知爬了多久,斜坡终于变得平缓,脚下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是水。起初只是没过脚踝,越往前走,水越深,渐渐漫过了小腿,膝盖。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她的骨头缝里。水流带着一股不急却顽固的力量,推搡着她虚弱的身躯。
这条地下暗河,不知流淌了多少岁月,默默冲刷着这座城市光鲜亮丽之下的污垢和秘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烂和腥臊气味,比拾荒老人的避难所更加令人作呕。她想象着这水里可能漂浮着什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只能沿着水流的边缘,扶着湿滑冰冷的岩壁,一步一步艰难前行。黑暗剥夺了视觉,其他感官便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水声在自己行动下的细微变化,能听到岩壁某处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像永恒的计时器。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头顶或身边掠过,大概是栖息于此的老鼠或其它喜阴的生物。
孤独和恐惧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拾荒老人最后那诀别的眼神,老邢被拖走时无声的口型,范俊武可能面临的围剿……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呜咽。
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被这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腿上的石膏被水浸泡,变得更加沉重,像一副为她量身定做的、正在慢慢凝固的棺材。体力在飞速流逝,饥饿和寒冷交替折磨着她。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远处有光,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是范俊武吗?
她奋力向前挣扎了几步,幻觉消失了,依旧是永恒的黑暗和水声。
希望,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想要任由这暗流带走自己时,前方极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朦胧的光点。
是出口?
她心脏猛地一跳,生出一点力气,加快了些脚步。水越来越深,已经漫到了大腿,行走更加困难。那光点也越来越清晰,不是阳光,是一种昏黄的、稳定的人造光源。
同时,她听到了除了水声之外的另一种声音——一种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她警惕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贴着岩壁。啜泣声断断续续,来自光源的方向。还有细微的、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她犹豫着,是避开,还是上前?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任何活物都意味着不可预测的危险。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光明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继续向前,动作放得更轻。
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这里是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滩,河水在这里变浅,形成了一片碎石滩涂。那昏黄的光源,来自一盏挂在岩壁突出石头上的、老旧的防潮灯。灯下,蹲着一个人影。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瘦得像一根竹竿,穿着不合身的、沾满污渍的宽大旧衣服,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他背对着江诗韵,肩膀一耸一耸,正对着地上的一小堆东西低声哭泣。
在他脚边,用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围成了一个小小圆圈,像某种简陋的祭坛。圆圈里,放着几个脏兮兮的、缺胳膊断腿的塑料玩具小人,还有半个干瘪发霉的苹果。
少年没有发现身后的江诗韵,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抚摸了一下那些玩具小人,哭声更加压抑不住。
“阿弟……别怕……哥在这里……”他哽咽着,对着那堆“祭品”喃喃自语,“水里冷……哥给你带了玩具……还有吃的……”
江诗韵瞬间明白了。这个少年,在祭奠一个溺亡在这条暗河里的亲人。可能是他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妹。这盏灯,这简陋的祭品,是他能给出的、全部的爱与悲伤。
她看着少年单薄颤抖的背影,看着那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无比凄凉的“祭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在这座城市最肮脏的血管深处,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恸?
她弄出了一点轻微的水声。
少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跳起来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戒备。他看清了江诗韵——一个同样狼狈不堪、拖着石膏腿、抱着铁盒的女人,眼中的戒备稍减,但惊恐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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