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左老头抓住布芙，低声叮嘱她：
“莫要陷阵太深，免得撤不出来，你现在可是骑在马上的万两黄金，太招人眼，万万当心。”
两人好几个月不见，这一仗还不知能否顺利回来，本以为布芙能跟他多说两句贴心话，结果反挨了她一顿数落：
“知道了，瞎担心，老实在这坐着，别往前边靠，吃完饭擦一下你那胡子，米饭粒还吊在上面呢，脏不脏？”
抬手揪掉那粒米饭，手指轻弹，米粒飞了出去，然后接着数落。
“侍弄不好就干脆剃了，不够跟你操心的。
十两一条例你执行的咋样了？肯定没按章程办。
等老子下了战场就去查你内务，把银子准备好了。”
左老头给布芙翻了个白眼，布芙回了他个更大的白眼。
北焰军乌压压铺了一地，静待敌军入阵，旌旗猎猎，马蹄刨地，而八万将士竟没有一人发出声响，静的诡异。
肃穆而压抑的战场上，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吸引了周围的注意。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聚焦在八营阵营，只见八营队列最前方，那位女将牵着战马俯视坡下的战场，不知在想着什么。
身后一营的兄弟，背对着她，在脚下这片战场上，就地撒尿。
哗啦啦……
那位女将面不改色，没有丝毫窘迫，视若平常，反而让旁观者羞窘万分。
这景象落在不同人眼里，便生了不同的褶皱。
一个新兵攥着长矛，惊掉了下巴，在自己老家，女子见了男人光膀子都要躲，可这位女将军……
他偷瞄一眼高坡，那披甲身影竟纹丝不动，眼里没有半分羞恼，只有寒潭般的平静，仿佛那“哗啦啦”的声音只是寻常的脚步声。
那平静里裹着的，是见过尸山血海的习以为常，是把七尺男儿当作手足的坦坦荡荡，更是深知大战在即，任何矫情都抵不过让士兵们舒舒服服地迎接厮杀。
在她眼里，兵卒撒尿和擦刀没什么两样，寻常事罢了，都是战前该有的松弛，生死关头，哪有功夫讲究那些虚礼？
管你粗鄙或风雅，她只守着一个念头：仗打赢，活下来。
兵卒们背对女将撒尿时那声舒坦的叹息，比任何誓师都更能凝聚士气。
他们知道，这位女将眼里没有“男女大防”的桎梏，只有“活着打赢”的实在。
风里飘来尿骚混着尘土的味道，成了战场独有的气息。
兵卒们撒完尿，抖了抖裤子，转身时脸上已没了先前的紧绷。
有人抬头望见女将军，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随即握紧兵器，眼神里燃起悍勇的光。
这景象若是落在寻常文官眼里，怕是要斥一句 “罔顾礼法”，可左军师捻着胡须，眼底却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布芙是什么人？她哪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岂能以后宅之理约束她这战场之人。
她分明是把沙场当作自家院落，把兵卒视作手足兄弟，那些世俗礼教里的“避讳”，在她这儿早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左军师微阖双眼，忽然觉得这场仗的胜算又多了几分，连撒尿都能撒得这般坦荡的队伍，打起仗来定是悍不畏死的。
很快，女将身后的兵卒拾掇完毕，一个壮硕的兵上前拍拍女将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身后，一个三层士兵围成的圈，人人都是面朝圈外背朝圈里。
然后，壮硕的兵就被女将狠拍了脑袋，又训了几句，训的什么听不真切，看口型好像是在说：“老子没尿！”
旁观者：“……”
骑兵旅人马合一，严阵以待。
八营和九营的人没急着上马，都在检查马鞍，或者在给战马放松筋骨，看着很是不着调。
此时，拨给两个营的六千骑兵已到位，到八营报到的三千骑有点让人意外。
因为其中一个将领是沈半山，就是被布芙捅了腮帮子的那个。
八营兄弟们没有好脸色，若不是纪律约束，早就开骂了，沈半山见了也不恼，不屑道：
“瞅啥瞅？许你们步兵改骑兵，就不行俺改？”
布芙很不喜欢这个嘴贱的营将，但大战在即，穿了同样的铠甲就是一事的，有再大的仇怨都得暂且放一放，共同御敌，才是为将者当下该做的，布芙问他：
“此战，让你听我号令，你可服？”
沈半山头发浓密，长了个美人尖，布芙那一手镯捅下的疤，远远看去更像长了两个酒窝，破坏了他一脸凶相，嚣张的气势明显弱了三分，但嚣张的性子依然照旧，趾高气昂的，用下巴对着布芙，说道：
“服你一个娘们，那是不能够的，但不耽误听你指挥。”
他这样回答，布芙反而放心了，若是他假意说服气，或者不甘心被指挥，布芙说什么都不会和他并肩作战，更不放心把后背暴露给他。
看起来这人也不算太糟糕，能得陆文铮重用的人，总不能太差，若不是元帅心中有数，也不会把她的对头派给她。
布芙冷哼一声，不屑多说废话：
“你带着你的兵，跟在八营身后，一切听号令行事，可清楚？”
这么短的时间说啥都没用，更别说培养默契。
“明白！”沈半山回的干脆，转身就去了自己的队伍。
斥候禀报的越来越密集：
“还有十里。”
“五里。”
“三里。”
……
远处烟尘滚滚，一眼望去，像似地狱跑出的妖魔搅合着沙尘卷土袭来，七万骑兵一起践踏着大夏的疆土，声似闷雷，轰隆隆的由远及近，越来越大，每一声都好似从远处直直穿透胸腔，再发出来，震慑人心。
千军万马奔腾，大地开始震动，惹的战马焦躁的刨地，不甘心站着不动，也想撒蹄狂奔。
当尘土渗透到战场边缘的时候，也看清了敌军的模样，他们停在一箭地之外，暴躁的踱步徘徊，在不动如山的战阵前，没人敢擅自独闯。
沉住气，再等等，等敌军再聚集一些。
……
时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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