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亮封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跳。泽载对旗哈朗尚以姓名相称,对他却只是轻轻带过带过,这细微的差别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刚要开口争辩,泽载那冰冷锐利、如同审视一件不合规装备的目光已如刀锋般扫了过来。
“主帅大人!背水一战,那是绝境之下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搏!不是让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干耗着等粮尽!方先觉的动向不明,万一……”
“没有万一!”泽载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属于皇室贵胄的凛然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锐利如刀,先刺向年亮封,再逼视旗哈朗,“本帅才是陛下钦点的主帅!军令如山!各部按预定方案,坚守阵地!擅离职守、动摇军心者——”他顿了顿,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空气,“斩!”
“斩”字出口,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森然杀意,在帐篷内嗡嗡回荡。年亮封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魁梧的身躯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泽载那张年轻、板正而固执的脸,胸中翻涌着怒火、绝望,以及对皇室威严根深蒂固的畏惧。最终,这复杂激烈的情绪,只化为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缓缓松开拳头,高大的身形似乎佝偻了几分,对着泽载深深一躬,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祥的预感:“末将……遵命。只望……只望长生天护佑我大金……护佑这四十万儿郎……” 他不再看泽载,转身,沉重的步伐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向帐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风雪。
旗哈朗脸色灰败,嘴唇哆嗦了一下。泽载那声“旗哈朗”和随之而来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他的勋贵尊严上。他感受到泽载眼中那份对勋贵阶层也毫不容情的冰冷威压和刻板教条。他明白,再争辩下去,不仅毫无意义,还可能招致更大的羞辱甚至祸患。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对着泽载,也郑重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姿态比年亮封更显恭谨,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终究没再说什么,如同被抽去了脊梁般,垂着头,跟着年亮封,步履沉重地退了出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冰冷与喧嚣,也隔绝了两位老将沉重如山的背影。
泽载独自站在帅帐中央,炭火映照着他年轻而紧绷、如同石雕般的侧脸。他缓缓坐回主位,重新掏出那枚怀表。“咔哒”,表盖弹开。他垂眸,凝视着表盘上那永恒旋转的指针。
帐内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帐外风雪更令人窒息的冰寒。皇室、勋贵、平民将领之间那道无形的、森严的等级鸿沟,以及泽载自身那刻入骨髓的板正与固执,在刚才的冲突中,已如刀刻斧凿般清晰无比。
……
而正当三位大金的将军在博弈之时,大金军营的各个角落,无声的寒流比风雪更刺骨。
原本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翻滚的肉汤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寡淡,上面飘着的可怜油花几乎消失不见。分发食物的军需官板着脸,手中的大勺抖了又抖,落到士兵碗里的糊糊分量明显缩水。往日能分到指头长一条的风干肉条,如今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末,混在稀糊糊里,聊胜于无。
“妈的,这喂鸟呢?”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低声咒骂着,用木勺搅着自己碗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汤,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阴霾。他旁边一个年轻的新兵,饿得狠了,刚领到食物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扒拉,却被烫得龇牙咧嘴,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但这笑声很快也沉寂下去,只剩下饥饿的腹鸣此起彼伏。
“少嚼舌根!”一个粗粝的吼声炸响,是黑旗军的督战队中旗官,带着铁手套的手按在腰刀上,眼神凶狠地扫过排队领食的士兵,“粮车被暴雪堵了!从鞑靼运粮到黑水河谷这鬼地方,根本没有铁路,只能靠牲口拉!遇上这大雪天,神仙也没辙! 盛京自有调度!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军法从事!”
一个饿昏了头的新兵,不知是冻得还是饿得,在队伍里晃了晃,低声嘟囔了一句:“堵个屁……我看是没粮了……我们的存粮怕不是,早吃光了吧……”声音虽小,在死寂的队伍里却异常刺耳。
“拿下!”督战中旗官眼神一厉。
两名如狼似虎的督战队士兵立刻扑上去,将那吓得脸色惨白的新兵拖出队伍。沉重的军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下,沉闷的击打声和凄厉的惨嚎瞬间撕裂了营地上空压抑的寂静,伴随着中旗官冷酷的宣判:“扰乱军心,杖责二十!再有妄议者,斩!”
惨叫声在风雪中回荡,很快又被呜咽的风声吞没。士兵们噤若寒蝉,默默低下头,麻木地吞咽着碗里冰凉的稀糊糊,眼神深处,恐惧和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盘踞。
风雪更大了,狂暴地撕扯着营地的旗帜和帐篷,发出呜呜的悲鸣。黑水河谷两侧高地的密林深处,无数裹着厚重皮裘的大金士兵蜷缩在冰冷的壕沟或简陋的掩体里,身体因寒冷和腹中的空虚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他们呵出的白气瞬间在胡须、眉毛上凝结成厚厚的冰霜,像戴上了一副副惨白的面具。低低的、此起彼伏的腹鸣声,如同绝望的哀叹,在死寂的雪原上蔓延开来,与风雪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共同奏响了一曲笼罩在这片死亡陷阱上空的、令人心悸的不祥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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