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肃立的游骑兵老兵们,眼神更是冰冷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鄙夷和巨大的伤痛——整整两万袍泽兄弟的血,就洒在金兰和北宁的城墙下!而本该并肩作战、分担压力的“友军”,直到此刻,才像逛集市般晃悠而来!
“邓!将!军!” 张儁乂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好快的脚程啊!从野狐岭到金兰,几百里的路,您老人家走了快一个月了吧!是路上风景太好,舍不得挪窝?还是被罗越的蚊子抬着轿子请来的?!”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邓禹身后那些狼狈不堪、几乎不成队形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看看!看看你带的什么兵!游骑兵的兄弟们用命在填!两万人!整整两万兄弟的命啊!就为了等你们这群……这群泥坑里打滚的‘精锐’?!要是你们早到三天!哪怕一天!北宁城下那几千兄弟就不会白白送死!基棉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你他妈……” 他越说越怒,猛地摘下自己的头盔,狠狠摔在脚下的泥水里!“哐当”一声巨响,泥点飞溅!
高孝伏虽未怒吼,但那沉重的战斧猛地一顿,斧柄末端深深陷入脚下的石板缝隙,冰冷的目光狠狠刺向邓禹。
邓禹被这劈头盖脸的怒斥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冲击得脸色瞬间惨白,。他身后的近卫军士兵更是噤若寒蝉,羞愧地低下头。
“够了!儁乂!” 一个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城内传来。
炎思衡的身影出现在城门洞的阴影中,一步步踏出。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锐利如初,瞬间压下了城门处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走到暴怒的张儁乂身边,一只手用力按在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目光却平静地看向狼狈不堪的邓禹。
“邓将军,一路辛苦。” 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帝国东南地区一向泥泞难行,瘴气横行。这也是我们经历过的,要理解。友军……也是袍泽。游骑兵流的血是血,近卫军流的汗,也是汗。”
张儁乂被炎思衡按住,感受到那只手上传来的沉稳力量,听到“袍泽”二字,胸中的滔天怒火如同被冰水浇灌,剧烈翻腾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憋屈至极的、从喉咙深处滚出的呜咽,猛地别过头去,肩膀依旧剧烈地起伏着。
高孝伏也缓缓松开了握着战斧的手,但那冰冷的眼神并未完全消散。
邓禹看着炎思衡平静的脸,听着那不带一丝火气却字字千钧的话语,一股巨大的羞愧和酸楚猛地冲上鼻尖。他猛地抱拳,深深躬下身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发自肺腑的愧疚:
“炎大人……末将……末将邓禹……愧对大家!愧对游骑兵的弟兄们!道路泥泞,辎重难行是实情,但……但军中疫病流行,非战斗减员……也远超预期,军士疲敝不堪,行进速度……末将也难辞其咎!张将军和高将军骂得对!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他抬起头,眼眶泛红,脸上满是长途跋涉的风霜与油汗,眼神却异常坚定,“末将及第八军上下,今天抵达,一切行动,唯大人马首是瞻!刀山火海,绝无二话!只求……只求能为死去的弟兄们尽一份力!”
炎思衡看着邓禹的脸,看着他身后那些同样疲惫却眼神复杂的近卫军士兵,心中了然。贾复的掣肘,刘文的阴私,种种龌龊,怎么能是邓禹一介将领能完全抗拒的?他能带着这支疲惫之师最终抵达,已经是不容易了。
“邓将军言重了。” 炎思衡上前一步,亲手将邓禹扶起,目光扫过他身后疲惫的军阵,“能到,就好。将士们辛苦了,先进城休整,补充食水药物。”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南方向基棉城所在的方位,那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更加阴沉压抑,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死死压在他的心头。“基棉城,现在是我们的命脉所在,不容有失。薛岳的主力想要进攻金兰——基棉是最紧要之地。我能想象到,基棉和北宁的失守对薛岳的刺激,他们的反扑必定雷霆万钧。我希望在贵部稍事恢复后,请邓将军即刻率军驰援基棉马武将军处!一场恶战……恐怕已在弦上。”
邓禹感受到炎思衡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更感受到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惊涛骇浪般的危机感。
他挺直脊梁,所有疲惫与愧疚瞬间化为磐石般的坚毅,抱拳沉声,声震城门:“末将遵命!第八军稍作休整,立刻开拔基棉!必与马武将军共守基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炎思衡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掠过张儁乂依旧紧绷的侧脸和高孝伏沉默的身影,最后落回城内弥漫着药味的深处。
金兰城,这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喘息之地,能否撑过即将到来的风暴?北宁的马成……基棉的马武……还有这姗姗来迟的第八军……每一处,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他深吸一口气,那湿热粘稠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也带着沉甸甸的、不容退缩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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