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韵茶楼二楼临窗的雅座,初秋的日头透过湘妃竹帘,在紫檀桌面筛下细碎的光斑。周松砚拎着把錾银鹤嘴壶,手腕悬得极稳,一线碧色茶汤从壶嘴泻出,不偏不倚注满三只青花压手杯。茶烟袅袅,裹着君山银针特有的清冽栗香,混着楼下堂倌拖长了调的吆喝——“雨前毛尖,新焙的瓜子咧!”——一并浮在空气里。
“讲究!” 齐铁嘴捏起杯子却不急喝,两根指头捻着杯沿转,眼睛眯成缝,瞅着茶汤里一根根竖立的银毫,“水是白沙井的活水,火候是松柴文火,周老板这手沏茶的功夫,九门里头独一份。”他一身半旧竹布长衫,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腰间却挂着个油光水滑的紫檀罗盘,格格不入里透着股江湖混搭的狡黠。
“八爷抬举,混口饭吃的手艺,不值当夸。”周松砚笑得眉眼弯弯,颊边挤出点圆润的弧度,绸衫袖口滑下半截,露出一段细白的手腕。他顺手把碟子里新炸的糖油粑粑往桌心推了推,“刚出锅的,趁热,酥脆。”
一只黄绒绒的爪子闪电般探过来,精准地扒拉走最圆滚金黄的一块。三寸丁蹲在吴老狗膝头,叼着粑粑,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油渍蹭了吴老狗一裤腿。
“小畜生!”吴老狗笑骂,也不真恼,屈指弹了下狗耳朵尖,“见着吃的比见着你爹还亲。”他今日穿了身靛青杭绸长衫,比齐铁嘴体面不少,只是眉宇间总笼着点挥之不去的郁气,像秋日清晨江面未散的薄雾。他端起茶杯,没滋没味地啜了一口,目光却落在周松砚推点心碟子的手上——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却覆着层薄茧,不像整日只端茶壶的。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碾过木板的沉稳韵律。解九爷上来了。灰哔叽中山装熨帖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先扫过桌面茶具,再掠过各人神情,最后停在齐铁嘴腰间的罗盘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
“哟,九爷!贵客临门!”周松砚立刻起身,笑容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热络与小心,亲自拉开一张圈椅,“快请坐,刚沏的银针,正温着。”
解九微微颔首,落座,手指在光洁的桌面轻叩两下,算是打过招呼。“路过,闻着茶香就上来了。周老板这地方,倒成了九门议事厅不成?”他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眼神却若有若无地在吴老狗脸上停了停。
吴老狗像是没听见,低头挠着三寸丁的下巴,狗舒服得直哼哼。齐铁嘴却接过了话茬,嬉皮笑脸:“议事厅?那不能够!咱这是周老板的‘松韵情报站’!九门上下,连耗子洞里的事,只要周老板想听,保管有人颠颠儿地来报信儿!”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市井特有的油滑腔调,眼睛却亮晶晶地瞅着周松砚。
周松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笑容却纹丝不动,甚至更盛了几分,拿起茶壶给解九斟茶:“八爷这张嘴啊,比我这新炒的瓜子还利索!尽拿我开涮。我一个小本买卖的茶馆老板,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大家伙儿赏脸来坐坐,喝杯茶,听听书,解个闷儿,我就阿弥陀佛了。” 他手腕微抬,茶水稳稳注入杯中,一滴未溅,动作行云流水,谦卑里透着股训练有素的从容。
“和气生财?”解九端起茶杯,没喝,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这长沙城,怕是要难和气了。城北货栈昨儿夜里走了水,烧得干干净净,说是电线老化,可巧就烧了张大佛爷刚入库的一批‘山货’。” 他话只说一半,剩下的一半像沉在茶汤底下的茶叶梗,等着人去品咂。
雅间里一时静了下来。楼下堂倌的吆喝声、茶客的喧哗声、说书先生醒木拍桌的脆响,都隔着一层,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三寸丁啃糖油粑粑的细微“吧嗒”声,异常清晰。
吴老狗挠狗的手停了,眼神沉郁地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齐铁嘴脸上的嬉笑也敛去大半,手指下意识地捻着罗盘边缘的包浆,那紫檀木被他摩挲得越发油亮。周松砚拎着茶壶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和温润的笑:“哎哟,这可真是…天灾人祸,防不胜防。张大佛爷吉人天相,想必能逢凶化吉。”
“吉人?”解九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碴子,“这火起得蹊跷,烧得干净。佛爷震怒,底下的人,怕是要脱层皮。” 他这话意有所指,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周松砚身上,“周老板消息灵通,可曾听过什么风声?”
压力像无形的蛛网,骤然罩下。
周松砚的心跳快了一拍,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忧虑,眉头微微蹙起,仿佛真在努力回想:“风声?这…我这小茶馆,来来往往都是街坊熟客,聊的也都是家长里短、奇闻轶事。货栈走水这样的大事,我也是今早才听路过的脚夫提了一嘴,具体…实在是不知情啊。” 他语气真诚,带着点小人物对大事件的天然敬畏和距离感。手指在桌下,却轻轻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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