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分说,从褡裢里掏出那面宝贝紫铜卦盘,就要往桌上摆。
“齐八爷,”周松砚手腕一翻,稳稳托住齐铁嘴的手肘,力道恰到好处地阻住了他的动作,脸上笑意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疏离,“松韵楼小本经营,可经不起神机妙算。您今日这茶,算我请。”他另一只手已提起茶壶,稳稳注满齐铁嘴面前的空杯,“雨后龙井,您尝尝。”
清冽的茶香瞬间冲散了齐铁嘴掏出卦盘带来的那点玄乎气。齐铁嘴咂咂嘴,看着杯中沉浮的翠叶,又看看周松砚那张温润含笑、毫无破绽的脸,终究是抵挡不住好茶的诱惑,悻悻收了卦盘,端起杯子:“行,周老板是爽快人!改日,改日!”
陈皮冷眼看着周松砚四两拨千斤,三两句话一杯茶就堵住了齐铁嘴的嘴,鼻子里哼了一声,将九爪钩重重拍在桌上:“这爪子松了,劳烦周老板找人拾掇拾掇。”
“好说,”周松砚颔首,目光扫过那爪尖连接处一道细微的旧裂痕,笑意加深,“陈四爷放心,松韵楼的手艺,包您满意。”他心中雪亮,这裂痕位置刁钻,稍加改动,下次受力过猛时,便是这凶器的绝命处。
窗外,湘江水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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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长沙城落了这年第一场像样的雪。鹅毛般的雪片子密密匝匝,不多时便将青石板路、黑瓦屋檐覆上一层松软的白。
松韵楼早已打烊。伙计们领了赏钱和年货,欢天喜地回家去了。周松砚独自留在二楼临江的雅间。窗扇半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他额前几缕碎发拂动。他未穿外袍,只着了件素色夹棉的深衣,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望着窗外混沌的江天出神。
江面上,一艘小火轮拖着长长的黑烟,像笨拙的甲虫在雪幕里缓慢蠕动。汽笛声隔着风雪传来,闷闷的,带着一种遥远的、被阻隔的凄凉。
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苍茫的雪色,却没有焦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冰冷的瓷釉,那点惯常的笑意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近乎透明的空白。嘴唇微微翕动,细若游丝的调子逸出来,是咿咿呀呀的粤曲《客途秋恨》:
“……飘零去,莫问前因,只见半山残照,照住一个愁人……”
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比窗外呼啸的风雪更甚。不是这具被长生诅咒的躯壳感受到的冷,是心口那个烙印,是矿洞毒虫噬咬的记忆,是汪家实验室里永远散不掉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冰冷气息,是绳索断裂坠入深渊时灌满口鼻的绝望风啸。
体温在悄然流失。
楼下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夹杂着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喊声:“周老板!周扒皮!开门!冻死老子了!”
是黑瞎子。
周松砚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冰封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荡开,那层空茫的壳出现了裂痕。
拍门声更响了,带着点不耐烦的暴躁。
周松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刺骨的寒意直冲肺腑,激得他微微一颤。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熟练地挂上了周松砚式的、温和又带着点生意人精明的笑容。方才的失神与冰冷仿佛从未存在。
他放下凉透的茶杯,起身去开门。刚走到楼梯口,楼下大门已被撞开,一股风雪裹着寒气猛扑进来。
“周扒皮!你聋……”黑瞎子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拍打着肩头的雪,骂骂咧咧的话头在看清周松砚只穿着夹棉深衣时戛然而止。他浓眉一拧,上下打量着,“嚯!周老板好雅兴,大雪天里扮雪人?嫌命长?”
周松砚扶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看着他,笑意盈盈:“黑爷这话说的,不是您老砸门砸得震天响,扰人清静么?”
“清静个屁!”黑瞎子几步窜上楼,一把扯下自己那件半旧的羊皮袄,带着体温和一股子汗味烟草味混合的粗粝气息,兜头就朝周松砚罩去,“赶紧裹上!冻死你这周扒皮,老子下月工钱找谁要去!”
厚实粗糙的羊皮袄带着黑瞎子身上未散的暖意,沉甸甸地压上周松砚单薄的肩头,瞬间阻隔了楼梯口灌进来的寒风。周松砚被那力道带得微微一晃,下意识地抓住了袄子的前襟。羊皮的膻气和黑瞎子身上那股子江湖浪荡气扑面而来,并不好闻,却奇异地驱散了他身体里那股蚀骨的阴冷。
“谢了,黑爷。”周松砚的声音裹在羊皮袄里,闷闷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几分。
“谢个球!”黑瞎子搓着手,探头探脑往雅间里看,“有热茶没?冻死爷了!对了,刚在路上撞见吴老狗,他怀里抱着个包袱,鬼鬼祟祟往这边来……”
话音未落,门口的风铃声又响了。
吴老狗站在洞开的门口,肩上落了一层薄雪,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硕大的蓝布包袱。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楼梯上裹着不合身羊皮袄的周松砚,还有旁边叉着腿、一脸看戏表情的黑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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