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家那场衣香鬓影的拍卖会上,他隔着人群,一眼看穿了霍仙姑正与人争抢的一支点翠凤簪年份有疑,并非明宫旧物,而是晚清仿制。他并未当众点破,只是在霍仙姑气鼓鼓地以高价拍下后,寻了个机会,带着温煦的笑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巧妙地提点了几句鉴别要点。霍仙姑先是愕然,随即是羞恼,最后看着他那双清澈坦荡、毫无讥讽之意的眼睛,那点不快竟奇异地消散了,反而生出几分好奇。后来,她成了拍卖行的常客,总爱找“周师傅”掌眼,顺便斗几句嘴。
他亦见过吴老狗。是在齐铁嘴攒的茶局上。吴老狗带着他那只叫三寸丁的小狗,话不多,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当张海欢聊起各地犬种习性,尤其提到一种云南深山里的猎犬时,吴老狗的眼睛亮了起来,两人竟就着狗的话题聊得颇为投机。三寸丁似乎也很喜欢张海欢身上干净温和的气息,绕着他脚边打转,甚至在他俯身逗弄时,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张海欢笑着挠了挠小狗的下巴,眼神温和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他像一阵清朗的风,吹进了九门略显沉滞的圈子。没有矿洞的阴影,没有汪家的烙印,他带着张家赋予的学识底蕴和澳门熏陶出的圆融练达,以及骨子里那份未被磨灭的赤诚好奇,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地行走着。他懂得适时藏锋,也乐于分享见闻;他尊重九门的前辈,也能和黑瞎子这样的“边缘人”在茶楼后院就着一碟花生米,天南海北地胡侃;他欣赏陈文的狠厉果决,也能在二月红为丫头寻药时,不动声色地提供一条关于西域奇药的珍贵线索。
他依旧是那个张海欢,只是人生的轨迹截然不同。他的“不稳定”不再是创伤带来的断层,而是天才特有的跳跃性思维和旺盛的好奇心。他可以在拍卖会上,前一秒还严肃精准地鉴定一件商周青铜罍的锈色真伪,下一秒就因为看到解连环带来的一只机关木鸢而兴奋得像个孩子,缠着对方追问制作原理。他的嬉笑怒骂皆发自本心,无需伪装,也无需刻意压制。他重情重义,对张家的亲人、对九门的朋友,都真心相待。他对女性保持着从小养成的绅士风度,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而非疏离。
他的路,铺满了阳光、家族的期许、朋友的信任和自己对古物世界的纯粹热爱。没有沉重的血债需要背负,没有无间地狱需要挣扎,他的人生是一卷徐徐展开、浓墨重彩却始终明朗的画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他会成为张家沟通内外的重要桥梁,会成为九门中一位令人敬重又喜爱的传奇人物,或许也会遇到倾心的女子,生儿育女,将张家的血脉和那份未被污染的赤诚,继续传递下去。
他的人生,本该如此。
此刻,长沙城春日正好。周松岩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解连环和齐羽勾肩搭背地钻进一家新开的西餐厅,霍玲和陈文锦在不远处的绸缎庄前挑拣着时新的料子,笑声清脆。吴老狗抱着三寸丁,正和齐铁嘴站在街角说着什么,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烟火气的温暖空气,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个轻松愉悦的弧度。他整理了一下月白长衫的袖口,步履轻快地朝着不远处的张氏宗祠拍卖行走去。那里,有一场关于西域古玉的鉴赏会正等着他主持。
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肩头,跳跃在他左耳那枚小小的珊瑚钉上,折射出温暖而坚定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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