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来自辽东的急报被他挑了出来,上面提及女真各部似有异动,可能与瓦剌的崛起有关。王长随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确认里面没有直接指责朝廷策略失误或监军宦官的内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其归入了“待焚毁”的那一类。
“边将无能,守不住疆土,就知道危言耸听,把责任往外推!”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干爹日理万机,皇上更要专心圣学,岂能被这些琐事烦扰?”
他拿起下一份,这是一份来自兵部的例行通报,内容是关于南方剿匪的捷报,虽然斩获不过数十流寇,但文笔华丽,将一场小胜描绘得如同荡平千军万马。
“嗯,这个好。”王长随满意地点点头,将这份捷报放入旁边一个锦盒内,那里面的奏章,是稍后要呈送给王振和皇帝阅览的。
他就这样一份份地翻阅着,如同一个冷酷的筛子,将关乎帝国生死存亡的警讯过滤掉,只留下那些粉饰太平的赞歌。窗外是北京的万家灯火,而在这间值房里,决定帝国命运的信息,正被无声地扼杀、焚毁。
几天后,大同城外五十里,一处偏僻的烽燧。
老卒王瘸子拖着那条在多年前一次小规模冲突中受伤的腿,艰难地爬上墩台顶部。他是这片区域仅剩的几个守墩卒之一,年轻的、家里还有点门路的,早就想办法调走了或者干脆跑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苦熬。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又冷又硬的麸皮饼子,用力啃了一口,饼子粗糙得划嗓子。他望着墩台下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茫寂寥的草原,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有烟尘扬起。起初只是淡淡的一缕,但很快,那烟尘变得浓厚起来,并且……在移动!
王瘸子猛地扔掉饼子,扑到墩台边缘,手搭凉棚,极力远眺。他的心开始往下沉。那绝不是商队,商队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也不会扬起这么大的尘土!
是骑兵!而且数量不少!
他踉跄着转身,想去点燃墩台上那堆早已准备好的、用以示警的狼粪和柴草。按照规定,发现敌情,昼则燃烟,夜则举火。
可他刚拿起火镰,手却停住了。他想起了上一次,也是看到小股瓦剌游骑,他点燃了烽火,结果引来守备大人一顿臭骂,说他大惊小怪,虚报军情,扰乱军心,扣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三个月饷银。守备大人当时喝得醉醺醺的,拍着桌子吼:“王公公要的是边境安宁!你点烽火?是想告诉京城,咱们大同不太平吗?找死!”
王瘸子握着火镰的手微微颤抖。那点饷银,是他和老伴活命的指望。
他再次回头,望向那越来越近、如同贴着地面涌来的乌云般的骑兵队伍。这一次,似乎比上次看到的要多得多……那马蹄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仿佛开始隐隐震动地面。
点燃,可能没命,也可能被扣饷饿死。
不点……万一……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那支骑兵已然逼近!他甚至能看清跑在最前面那些骑士身上反光的皮甲,以及他们手中雪亮的弯刀!
“敌——袭——!!”
王瘸子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同时疯狂地敲击着墩台上那面破旧的铜锣!
“铛!铛!铛!”
急促而凄厉的锣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他不再犹豫,用火镰拼命敲打燧石,火星溅在干燥的引火物上,冒起一丝青烟。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几次都无法点燃。
下面的瓦剌骑兵显然发现了这个孤零零的烽燧,几十骑脱离大队,如同旋风般直扑过来!马蹄声如同爆豆,震耳欲聋!
“快着啊!快着啊!”王瘸子绝望地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终于,一簇火苗腾起,迅速引燃了狼粪和柴草,浓黑的烟柱笔直地升上傍晚的天空。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支利箭带着尖啸从下方射来!“噗嗤”一声,一支箭矢精准地射穿了王瘸子的脖颈!他的呐喊声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重重地从墩台上栽落下去。
那刚刚升起的、示警的狼烟,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显得如此孤独和微弱。
远处,更多的瓦剌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绕过这个刚刚被拔掉的小小障碍,朝着大同防线的薄弱处,汹涌而去。
边关的漏洞,终于被嗜血的狼群,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而这道口子背后,是北京城里那间值房中,依旧在挑拣着“捷报”的、漫不经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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