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东方尘烟升起的方向,掌心的烙印突然发烫——不是灼烧,倒像有人隔着皮肤轻轻叩了叩。
小镜拽着我衣角的手紧了紧,他的指尖还沾着糖画的糖浆,黏糊糊的,倒比那些虚无的神性更让我安心。
哥哥,塔。小镜突然踮起脚,往我肩头爬。
我托着他腰往上看,就见尘烟正像被一只巨手揉散的棉絮,露出底下黑黢黢的影子。
那是座塔,通体泛着淬过毒的青黑,每道砖缝里都爬着暗红符文,像无数条被钉死的蛇。
塔顶悬着团光,仔细看竟是颗心脏的虚影,每跳动一次,我后颈的寒毛就竖起来——这是黑舟客的无瑕圣心,他剥离了所有七情六欲,就为把我做成不会痛、不会怕、永远正确的神像。
阿敏。我转头喊赵敏,她不知何时已解下披风,露出腰间别着的火笛。
那笛子是用玄铁火竹做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震颤。子时三刻,全国火塾的孩子们会在窗纸上贴画。她指尖抚过笛身刻着的二字,画一个跑起来会喘气、摔倒会骂娘的人。
我忽然想起今早赤驼送来的糖画,那个歪歪扭扭的外卖员嘴角还缺了块糖,可孩子们举着它满街跑时,笑声比铃铛还脆。
原来最锋利的武器,从来不是什么神功秘籍,是这些沾着糖渣的、带着汗味的、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记忆。
我把小镜背在背上,他立刻圈住我脖子,发顶的小揪揪蹭得我下巴发痒。
我们绕着塔走了半圈,就发现不对——街角卖茶蛋的老妇正冲空气拜,她面前的石墩上摆着三碗茶,碗里的水纹随着她的磕头晃荡;卖糖葫芦的少年举着串山楂,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头顶三尺的位置,嘴里嘟囔圣主显灵。
他们看不见我。我蹲下来,让小镜的脸和我平齐。
他伸手戳了戳老妇的茶碗,水溅在老妇手背上,她一声缩回手,却又立刻跪得更直:圣主惩戒,是我心不诚。
小镜的眼睛突然红了,他从怀里掏出块碎石——是方才在湖边捡的,沾着泥。
我接过石头,鬼使神差按上掌心的烙印。
微光地窜起来,石头表面浮现出画面:十六岁的张无忌蹲在破庙角落,啃着冷硬的烧饼,嘴角沾着芝麻,身边堆着三个空饭盒——那是他送外卖被退单后,自己掏钱买的赔罪餐。
老妇突然颤抖着抬起头,茶碗落地。
她盯着石头上的光影,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泪:是...是那年冬天,在城南破庙,我给过你半块热乎的烤红薯。她颤巍巍伸出手,想碰我的衣角,又缩回去搓了搓,我就说嘛,圣主哪能是踩着云的神仙,他手背上该有送外卖被汤泼的疤。
小镜地笑出声,他的小短腿在我腰上晃:哥哥,有人记得!
远处传来一声响,像是粗布蘸了浆糊拍在墙上。
我抱着小镜拐过街角,就见焚青踩着梯子,举着大刷子在城墙上画——他身后跟着三百燎原弟子,有的拎浆糊桶,有的举着用竹片削的笔。
焚青刷得太急,浆糊溅在他衣襟上,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张教主当年送外卖,被狗追着跑过三条街!他大喝一声,刷子重重落下,墙上便多了个抱着餐箱、裤腿沾泥的背影。
有百姓挤过来看,先是哄笑:这画的啥?
腿比身子还长!可笑着笑着就静了——画里人回头的瞬间,那股子蔫蔫的倔劲,和上个月为救落水孩子跳进冰湖的张无忌一模一样;和去年为给穷书生垫饭钱,自己啃了三天馒头的张无忌一模一样。
我家娃上个月发烧,是张教主背他去的医馆。卖菜的婶子突然开口,她从篮子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我记着呢,他额角还挂着汗,说婶子,药钱我垫了,您慢慢还她把纸贴在涂鸦旁边,那是张被揉过的药方,边角还沾着菜汁。
又有人摸出皱巴巴的外卖单,字迹被雨水晕开:张小哥,我家老人走了,这单不用送了。底下歪歪扭扭画着个笑脸:节哀,我买了束花放门口。有人翻出缝补过的旧鞋,鞋跟磨得发亮:他说送外卖费鞋,我给他纳了双千层底,他推脱了三次才收。
一夜之间,十二个街区的墙上都爬满了这样的画和纸。
我站在巷口看着,有个小娃娃踮脚往墙上贴画,画里的人裤脚卷到膝盖,正蹲在地上给流浪狗喂馒头。
他够不着,旁边卖糖葫芦的少年就抱他起来:哥哥帮你,要贴在最上面。
塔顶突然传来轰鸣,那颗无瑕圣心渗出一丝血,像红墨水掉进清水里,缓缓晕开。
黑舟客的声音裹着雷:凡俗杂念,岂能玷污神格!可他话音未落,圣心又裂了道细纹——这次是金色的,像阳光劈开乌云。
张无忌。
我转身,湖隐先生不知何时站在塔底,他手里攥着枚骨令,表面刻满虫蛀般的纹路。初代教主当年也想成神。他将骨令插入地缝,九阳气息突然乱了,像被风吹散的线团,直到他看见个小叫花子,为了救掉进毒沼的狗崽子,自己也跳了进去。他抬头看我,白发被风掀起,道不在天上,在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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