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比心跳还清晰。
我攥着木桨的手沁出薄汗,紫雾像团化不开的墨,把天和海揉成混沌的一片。
赵敏坐在船尾,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那道与我同色的茧——是昨日在密室里,她握着我刻汤勺纹短刀时磨出来的。
往左偏半寸。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雾浸得发闷。
我顺着她目光望去,水面下有幽蓝的光在浮动,像群夜游的鱼。
这是夜行舟的引路灯,林晚儿说过,紫雾海域的潮水会吃掉罗盘,但活物的执念会凝成磷火,给认路的人指方向。
木舟擦着暗礁划过,船底刮出刺啦声响。
当脚掌终于触到湿冷的礁石时,我听见赵敏轻喘了声。
回头看,她睫毛上沾着雾珠,发梢滴下的水在斗篷上洇开深色的痕——倒像极了当年在绿柳山庄,她裹着湿衣裳闯进来时的模样。
她突然拽我袖口。
月光从雾缝里漏下来,照见滩涂上立着片碑林。
说是碑,不如说是无数块半浸在海水里的礁石,每块都被刻满了人名。王二牛李三娘张阿狗,歪歪扭扭的字迹深浅不一,最上面那块甚至还沾着新鲜的石屑。
潮水漫上来,浪头卷过碑身,张阿狗三个字眨眼就被冲得模糊。
这些人......赵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们在刻,也在抹。
沙哑的男声从高处传来。
我抬头,看见崖边有个佝偻的老人,手里攥着把刻刀。
他面前堆着碎石,每刻完一块碑,就弯腰把碑推进海里,再捡块新的石头重新刻。
你记得什么?我问。
老人停下动作,刻刀掉在脚边。
他抬头时,眼白浑浊得像蒙了层灰:我记得我要忘记。
话音未落,离我们最近的一块碑突然震了震。
潮水印过的石面泛起白霜,两个字竟从石纹里渗了出来,笔锋刚劲,像是用刀尖剜进去的。
不——赵敏往前跨了半步,可话音还卡在喉咙里,那块碑就裂开。
潮水卷着碎石往深海里淌,字最后一笔被浪头咬断,消失前的瞬间,我看见石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
这是......赵敏的指甲掐进我手背,他们在抹谁的记忆?
我没说话,盯着老人脚边的碎石堆。
每块石头上都有未完全磨去的刻痕,仔细看,竟全是同一张脸——浓眉,高鼻,眼角有颗泪痣。
是夜昙族的图腾?
还是......
跟我来。我拽着赵敏往岛心走。
越往里,植被越稀疏,最后只剩裸露的岩石。
洞穴口垂着银丝,在风里晃得人眼晕。
别碰。赵敏突然拉住我要掀银丝的手。
她指尖刚碰到丝,那银线就地绷直,像根琴弦。
洞穴深处传来轻响。
我眯眼望去,只见个裹着银茧的女人蜷缩在石台上,头发里缠着紫焰,每吐一口气,就有银丝从她唇间涌出,在半空结成新的茧房。
第一个茧房裂开时,我差点喘不上气。
那是光明顶的密道,周芷若举着绣花针,眼泪砸在我手背:张教主,你可知这十香软筋散,我在你茶里下了七日?
第二个茧房里,杨逍跪在我面前,圣火令砸在他脚边:教主,我等护教不利,让成昆那老贼......
第三个茧房最疼——是我在蝴蝶谷,抱着杨不悔哭到喘不上气。
她才六岁,却摸着我脸说:无忌哥哥,我不怕疼,你别不要我。
这些......赵敏的手在发抖,是你心里最痛的?
你们的情感太重,压弯了灵魂的脊梁。
清冷的女声从洞穴顶端传来。
我抬头,看见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悬浮在石缝间,她胸口没有起伏,连瞳孔都是灰白色的。
是墨璃。
我们只是帮你们放下。她抬手,紫焰在她掌心凝成火舌,执念像毒瘤,割了才能活。
我突然笑了。
指尖抚过胸口的旧伤——蝴蝶谷被朱九真的狗咬的疤,光明顶被六大派剑刺的疤,还有心口那道最深的,是当初跳悬崖时被山石划的。
放下?我撕开衣襟,月光顺着伤疤爬上来,那是他们选择相信我的代价!
周姑娘的针是为了护峨眉,杨左使的跪是为了谢罪,小不悔的哭是因为把我当亲人。
这些疤,都是有人曾为我活着的证据!
洞穴突然震动。
我听见三百里外的风声——林晚儿正给冻僵的旅人搓手,她怀里的粗陶灯盏地亮了。
接着是第二站、第三站,七盏残灯像串鞭炮,全燃了。
墨璃的瞳孔第一次有了波动。
她后退半步,紫焰在她身周乱蹿:你......用痛苦唤醒灯火?
痛苦才不是负累。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它是心灯的灯油。
归藏台地宫的门是从内部开的。
往下走了百级台阶,中央那座青铜熔炉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无数银丝从炉顶垂下来,末端扎在石台上几十个夜昙族人的太阳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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