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灯冢,静得能听见火焰呼吸。
张无忌盘坐三日,脊背如松,衣袍早已被夜露浸透,贴在身上冷得发僵。
但他心口那团九阳真气却始终温热,像一炉将燃未燃的炭火,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听他调遣。
此刻,他正以指尖凝出一丝真气,极轻、极缓地渗入新生灯芯——不敢多一分,怕引焚天之祸;不敢少一分,恐失感应之机。
火焰没有暴走。
反而低伏下去,宛如沉睡的兽,轻轻喘息。
火光映照石壁,原本斑驳的岩面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图腾:赤足脚印,层层叠叠,皆朝山腹深处延伸,仿佛无数人曾在烈焰中奔行,踏出一条通往幽冥的路。
张无忌瞳孔微缩。
这图案……他见过。
昆仑山深处那个无人知晓的洞窟里,幼年逃亡途中,他曾借火把窥见一幅壁画——赤身之人踏火而行,身后灯火连成河,蜿蜒如血脉贯穿大地。
那时只当是荒诞神迹,如今才懂,那是“心灯”的真相。
不是守,而是传。
不是燃,而是跑。
所谓“跑单”,并非送信小役,竟是古礼“行烛”遗脉——以血肉为引,以脚步为线,将灯火一程程送往黑暗尽头。
而今灯芯复苏,地底脉络显形,正是因有“活引”觉醒,有人用命点燃了中断百年的灯路。
他猛地起身,足尖碾碎一片焦叶,声音沙哑:“阿牛!”
守在外围的阿牛踉跄扑来,铜铃在腰间乱响。“教主?”
“查近十日飞鹰组所有传信路线。”张无忌盯着那仍在搏动的火焰,一字一句道,“标记终点。我要知道,哪些地方……有人踏过却未归。”
阿牛领命而去,身影没入晨雾。
张无忌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残留的一丝金纹,与灯芯上浮现的文字如出一辙——“活引已至”。
可谁是活引?
他尚在思索,远处荒原之上,风突然变了方向。
林晚儿站在鹰愁涧断崖边,望着手下仅存的七名信使。
他们蜷缩在篝火旁,脚底裹着破布,可渗出的血水却泛着微光,结痂之处裂纹如蛛网,隐隐有青白色火痕游走皮下。
这不是烫伤。
这是被火脉反噬的印记。
她蹲下身,从怀中取出灰烬童带回的骨灰罐——那孩子摔碎它时,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野狗。
她轻轻磕开一角,抖出一缕风干的灯芯灰,洒在自己掌心。
刹那间,天地翻转。
脑海中炸开无数画面:她三年前夜渡黑水溪,在枯树洞藏下密信;两年前冒雪穿越崆峒秘道,在石佛耳后留下暗记;上月暴雨中横跨断桥,将蜡丸塞进老乞丐的竹篮……那些曾以为寻常的路径,此刻竟一一发热,如同地下有火蛇苏醒,顺着她的足迹爬行。
她的手剧烈颤抖。
“重绘六派联络图。”她咬牙下令,嗓音冷得像铁,“标注所有交接点。我要看哪些地方……火起来了。”
与此同时,西域荒原深处。
花葬婆跪坐在祭坛中央,七盏葬灯围成北斗。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甲划破手腕,鲜血滴落于灯阵之间。
第七盏灯骤然摇晃,焰心扭曲,竟化作一人形轮廓——披纱蒙面,手持残灯,正是初代传灯使“夜昙子”的模样。
“你为何不燃真灯?”虚影开口,声音如风吹纸钱。
花葬婆冷笑,眼中无悲无喜:“真灯早被权欲封进碑林,埋在光明顶下三百丈。如今这点火,不过是骗死人闭眼的假光。”
话音未落,远方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一座废弃驿站突兀自燃,火焰青白交杂,烧得诡异,连风都绕道而行。
那是“骨火引”点燃灯脉的征兆——唯有沾染过真正传灯者骨血的火种,才能唤醒沉睡的地脉。
花葬婆仰头望火,白发在烈风中狂舞。
“原来……”她喃喃,嘴角竟浮起一丝近乎温柔的笑意,“跑单的人还没死绝。”
山风卷走这句话,落入无边夜色。
而在峨眉后山一间药庐中,周芷若正对着一截焦黑灯芯出神。
那灯芯是昨夜由一名垂死信使拼死送达,指尖尽断,只来得及将它塞进她手中。
她本该立刻焚毁——以防敌探追踪。
可她没有。
她凝视良久,忽然转身,走向内室角落那只漆黑陶瓮。
那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药汤,三十年未曾启封,据说泡着半片枯莲与一缕魂香。
她解开袖扣,将灯芯缓缓浸入汤中。
水面微微一颤。
涟漪荡开时,似有古老铭文自深处浮起。
周芷若指尖尚沾着药汤的微凉,那截焦黑灯芯沉在陶瓮深处,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
水面涟漪未止,铭文浮现又隐没,如魂语低回:“足印所至,灯脉即生;活引未现,万火皆虚。”她呼吸一滞,仿佛有冰针自脊背窜上后脑——这不是求援信物,是唤醒之契。
母亲留下的这碗汤,三十年无人敢动,连峨眉长老都说是镇邪之物,唯恐触之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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