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死寂之中,老瘸兵拄着拐杖,从队伍后方缓缓走出。
他腰背佝偻,脸上满是风霜刻痕,手中却捧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物。
老瘸兵佝偻着身子,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
他手中捧着的,是一个不起眼的竹制小模型——两片削得光滑的竹条并列固定在木架上,中间嵌着几颗打磨圆润的陶珠作轮,顶端斜搭成坡道,末端悬空。
那模样粗陋得近乎儿戏,连脚夫队伍里都传来一声嗤笑:“这是哄娃娃玩的?”
可沈清禾目光一凝,没有笑。
她知道这老头从不无的放矢。
“诸位且看。”老瘸兵声音沙哑,却稳如磐石。
他将一只拇指大小的木厢车轻轻搁上轨道顶端,手指微推——
“嗖!”
那小车竟如离弦之箭,顺着斜坡疾驰而下,冲出三丈远才缓缓停下,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全场死寂。
有脚夫瞪大了眼,下意识后退半步。
那不是巧劲,是势!
是地势之力被驯服、被引动的结果!
“这……这怎么可能?”一人喃喃。
石磙子脸色阴沉如铁,握紧铁钎的手背青筋暴起,却未出声。
沈清禾转向水莲嫂,声音平静:“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瘦弱寡妇身上。
她平日话少,连头都很少抬,此刻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些年压在心头的重石一口气吐尽。
她走到实车前——那是用灵泉硬木打造的原型厢车,底部包铜轮,空车便近半吨重。
寻常四个壮汉合力才能推动数十步。
水莲嫂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猛地俯身一推!
车身微微一震,继而发出低沉的滑动声,沿着已铺就的首段木轨,竟真的独自滑行而出!
二十丈!
三十丈!
直至坡度趋缓才停下。
寂静,像山一样压下来。
有人喉结滚动,有人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连石磙子身后最凶悍的几个脚夫,也不由自主松了手里的铁钎。
就在这时,山鹞子悄然靠近,指尖夹着一封泥封密报,极轻地塞入沈清禾袖中。
她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当夜,观脉台再次灯火通明。
沈清禾拆开密信,眸光骤冷——铁脚盟昨夜接到江南总舵密令:若三日内未能彻底阻挠米轨铺设,便断其盐线供给,令全帮饿死于岭北!
这不是争路,是生死存亡之战。
她将信纸投入烛火,火舌吞没字迹的刹那,她唤来小钉儿:“改铆接为‘楔扣嵌合’,每节轨道以倒刺榫咬合,用青铜楔锁死。拆不了,那就只能砸——可砸断一根,得废十把斧头。”
小钉儿眼睛发亮:“这一改,抗冲击能顶百人冲撞!”
“他们要毁路,”沈清禾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声音冷如寒泉,“那就让他们知道,这条路,比他们的命还硬。”
七日后,暴雨倾盆。
米轨终于铺至断桥边缘,仅差三丈便可跨越深涧。
然而就在子时刚过,十余黑影突现山崖,手持利斧凿桩,直扑承重基柱!
铁头率队迎击,刀斧相撞之声撕裂雨幕。
混战正酣,忽听得桥下轰然巨响——
下游土坝崩塌!山洪如怒龙腾起,浊浪排空,直扑施工台而来!
“撤桥面!所有人往侧堰集结!”沈清禾厉喝,识海中铜印骤然发热,一幅尘封已久的漕运古图浮现,其中一道从未标注的地下引流沟赫然显现!
她来不及细想,只凭本能下令:“加固东侧导流堰!弃守主桥基!”
洪水咆哮而至,卷走工具与残料,施工台半数倾覆。
然而因提前转移重心,主轨仅损两节。
更令人震惊的是,洪流退去后,断桥残基被冲刷干净,露出完整石础,其上赫然刻着三个风化斑驳的大字——
通 禾。
老瘸兵颤抖着跪倒在地,枯手抚过刻痕,老泪纵横:“原来……三百年前,仓廪司就想过修这条粮道……不是没人想活人,是路,一次次被埋了啊……”
远处林间,石磙子浑身湿透,伫立良久。
最终,他猛然抽出铁钎,狠狠插入泥中,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却又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翌日清晨,残轨旁炊烟再起。
人们默默开始清理碎片,无人多言,却再没有人站出来阻挡。
而在沈清禾的案头,一封加急驿文静静躺着,火漆未拆。
外面,乌云又聚。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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