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连风都凝滞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有愤怒的、鄙夷的,也有期待的、怜悯的。
可沈清禾的眼神最特别,她没有逼迫,也没有胜利者的俯视,只是像看着一块干涸的土地,等待一场雨落。
他忽然笑了,笑得苦涩而破碎。
“你要我尝?”他的声音嘶哑,“不是毒药?不是陷阱?”
“是粮食。”沈清禾答得平静,“你研究了一辈子‘天工’,却从没真正吃过一口活出来的米。”
裴怀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碗。
指尖触到瓷壁的一瞬,仿佛有股温润之力顺脉而入,竟让他心头一震。
他仰头,将那一小碗泡过的真米尽数吞下。
水滑过喉间,米粒细软清香,在舌尖化开一丝甘甜。
起初无异样,众人屏息以待。
可不过片刻,他的脸色骤变,瞳孔猛缩,手猛地捂住腹部,冷汗顷刻浸透后背。
“呕——”
他跪倒在地,剧烈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胆汁都几乎吐尽。
围观者惊退数步,唯有陈砚之快步上前探脉,眉头越皱越紧。
“不是中毒。”他低声道,语气震惊,“是……排异反应。他体内长期服用‘提神丹’类药物,以维持昼夜推演计算,五脏早已失衡。而这米纯净温和,反成了催化身体自净的引子。”
人群哗然。
原来不是毒,而是救;不是陷害,而是照见真相的一面镜。
裴怀瑾伏在地上喘息不止,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深深抠进泥土。
良久,他缓缓抬头,望向立于高台之上的沈清禾。
阳光落在她身后,为她镀上一道淡金轮廓,宛如执掌大地命脉的女神。
“我……”他的声音沙哑如磨石,“我一直以为,知识该归君子,技艺应属庙堂。百姓愚昧,需由我们代为裁断生死丰歉……我以为我在布道,其实在造孽。”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雕成的笔,通体温润,顶端刻着“农研首揆”四字。
那是他身份的象征,是十年寒窗、百次试验换来的权柄信物。
手指一寸寸收紧。
“咔——”
清脆一声响,玉笔断裂,断口如骨裂,粉末簌簌洒落田埂。
他将其掷于泥中,再不回顾。
“从此,农研社散。我不再言‘天工’二字。”
话音落下,仿佛一座曾遮蔽日月的山峰轰然崩塌。
有人默然低头,有人长叹掩面,更有老农扑通跪下,对着沈清禾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
沈清禾未动,也未语。
她只是轻轻捧起脚边一抔土,任其从指缝间缓缓流下。
这土地不记仇,也不颂功,它只记住谁真正俯身耕耘。
当夜,观脉台孤灯未熄。
沈清禾独坐于空间核心,铜印静卧掌心。
忽然,那枚沉眠已久的晶种轻轻一颤,如心跳复苏。
一丝温润之力自中心漾出,如涟漪扩散至整个空间沃土,灵泉微鸣,新育的禾香稻幼苗齐齐舒展叶片。
次日清晨,阳光洒进育种棚,陆时砚蹲在一畦新苗前,忽然怔住。
“清禾!”他低声唤她,“你看这种子……”
沈清禾走近,借晨光细看——每一粒禾香稻的外壳之上,竟浮现出肉眼难辨的环状纹路,似年轮,似星轨,隐于毫芒之间。
唯有用小豆调配的特制药水轻喷其上,才会显现出幽蓝荧光,宛如天地私语的印记。
“这是……自我标记?”陆时砚惊叹。
沈清禾指尖轻抚稻穗,眸光深远:“不是防贼。是给愿意相信的人一把钥匙。”
她抬头望向星空尽头。
北方,绿苗村的麦田正泛起银光;南方,新播的稻田亦遥相呼应。
仿佛整片大地,正在学会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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