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完毕,他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依旧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停留在他的伤处附近。黑暗中,彼此的体温和脉搏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疲惫,混在废墟的尘埃里,几乎要被上方隐约的救援声掩盖。
“楚南栀。”
他叫她的全名,不是惯常的嘲讽,也不是近期偶尔流露的复杂,而是一种近乎郑重的平静。
“当年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勇气,又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语。
“或许……是我错怪你了。”
“……”
楚南栀所有的动作,包括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她僵在原地,被他握住的手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块石头。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耳边嗡嗡作响,只有他那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当年的事……错怪……
她等了太久太久这句话。从三年前独自背负着误解和骂名离开,到三年后被迫回来,面对他更深的怨恨和审视,她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这样一句话。
没有质问,没有证据,只是一句……“或许我错怪你了”。
巨大的酸楚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用疼痛来抑制住那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变得尖利,带着一种防御性的尖锐:
“现在说这个干嘛?!”
是啊,现在说这个干嘛?在他们可能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在他刚刚为她受了伤的时候,在她好不容易才从他那句“心跳因你失控”的话里找到一丝喘息之机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往事!
郑煦言沉默了。
废墟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无声飘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楚南栀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或者会像往常一样用冷硬的言语带过时,他却再次开口了。
声音比刚才更轻,更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扫过她的心脏,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怕没机会了。”
他说。
怕没机会了。
短短五个字,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火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楚南栀所有伪装的坚强和防御。
怕什么没机会?怕没有机会……活着出去道歉?怕没有机会……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是怕……没有机会,为刚刚那句“心跳因你失控”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延续?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都被这五个字砸得粉碎。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灼热而滚烫。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抽动,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他感觉到了。
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拇指带着一种生涩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力度,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极其缓慢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别哭。”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因为说出了那句话,而少了几分紧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救援……应该快到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或者,只是想安慰她。
楚南栀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她只是低着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感受着手背上那微弱却真实的触感,听着头顶救援声越来越清晰,感受着他臂弯传来的、支撑着她的力量。
尘埃依旧在飘散,黑暗依旧浓重。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横亘在两人之间三年的冰山,在这生死边缘的废墟之下,被他一句迟来的、并不确定的忏悔,和她无法抑制的泪水,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裂痕之下,是汹涌的,未知的,或许足以将一切重塑的洪流。
就在此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下面有人吗?郑总?楚小姐?”
救援的光束,如同利剑,猛地劈开了这一小片绝望的黑暗!
刺目的光线让楚南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也将两人此刻狼狈却紧密相依的姿态,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
郑煦言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更紧地将楚南栀圈进怀里,侧过身,用自己的背部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可能落下的碎石尘埃。
在光影交错的瞬间,在一片混乱和嘈杂的救援声中,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楚南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透过他臂弯的缝隙,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在强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侧脸。
心底某个坚硬角落,悄然崩塌,软化。
原来,这座她以为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内里也藏着害怕失去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而这片星光,此刻,正牢牢地、不容置疑地,笼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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