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汇入深夜的车流。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陈阳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张灵越则像只充满好奇心的猫，不停地打量着陈阳的侧脸、他的白发、他沉静的气质。
“大叔……”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甜腻，“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救’我？虽然我其实不需要救啦，我自己有分寸的。”
陈阳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分寸？和一群涉毒人员混在一起，看着他们吸食，甚至差点被诱导尝试，这叫有分寸？”
“那是我的研究需要！”张灵越立刻反驳，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学术热情，“我在做一个‘社会行为艺术’项目！课题是‘边缘青年群体的生存状态与精神世界深度沉浸式体验’。不真正融入他们，和他们一起‘玩’，一起‘嗨’，甚至感受他们面对诱惑时的挣扎，怎么能写出真实、深刻、震撼人心的论文？怎么能理解这个被主流社会唾弃的群体的内心？艺术需要真实的体验！你看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哪个不是深入生活，甚至体验极端？”
她语速飞快，逻辑清晰，眼神灼热：“我前几天还在金陵夫子庙桥洞底下扮了三天乞丐呢！体验流浪者的生活！要不是被城管赶走了，我还能写出更深刻的观察日记！今晚在酒吧，我只是在扮演一个寻求刺激、有点叛逆的艺术学院女生‘夜妖’，这是角色设定！那东西，”她指了指酒吧方向，“我当然知道是毒品！我又不傻！我根本没打算真吸！我只是想观察他们诱导别人时的神态、语言、手段，还有那些被诱导者微妙的心理变化！这都是第一手的研究资料！无比珍贵！”
陈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确实从这个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普通叛逆少女不同的特质。她的“离经叛道”背后，似乎真的有一种强烈的探索欲和表达欲在驱动，只是方式极其危险且幼稚。
“所以，你觉得为了你的‘艺术研究’，冒这种风险是值得的？”陈阳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当然值得！”张灵越毫不犹豫，“艺术就是要打破常规，挑战边界！循规蹈矩能创作出什么？你看那些古典舞，美则美矣，但太程式化了！我要的是能撕裂人心、震撼灵魂的表达！要理解黑暗，就得先凝视黑暗！这风险，我认！”
陈阳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道：“张灵越，金陵艺术学院舞蹈系大三。主修古典舞，但内心极度渴望突破，对现代舞、行为艺术、社会学有浓厚兴趣。从小父母离异，父亲身份不明，母亲沉迷麻将，对你疏于管教甚至关心。你渴望被关注，渴望证明自己，渴望找到一种能强烈表达内心孤独、愤怒和探索欲的方式。所以，你选择了最极端、最能引起注意的‘沉浸式’研究，用挑战社会规则和自身安全的方式，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寻求存在感。我说得对吗？”
张灵越脸上的激动和偏执瞬间凝固了。她像被戳中了要害，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受伤，随即竖起尖刺：“你调查我？！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些？！”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简单。
“我是谁不重要。”陈阳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重要的是，我理解你。理解你对艺术的狂热追求，理解你渴望打破束缚的冲动，也理解你内心深处那份不被看见、不被理解的孤独。”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而有力，像一个真正的导师：“但是，张灵越，理解黑暗，不等于要投身黑暗。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将回以凝视。真正的艺术家，是用智慧去剖析黑暗，用心灵去感受痛苦，而不是用身体去承受伤害。你研究边缘群体，是为了理解，是为了揭示，是为了最终的艺术表达和人文关怀，而不是为了把自己也变成他们的一员，甚至毁掉自己。”
他顿了顿，举了一个例子：“司马迁写《史记》，描绘酷吏、游侠、刺客，其笔触入木三分，令人胆寒。他理解这些人吗？理解。他需要去当酷吏、做游侠、做刺客吗？不需要。他靠的是博览群书、遍访古迹、洞察人情世故的深厚积累和一支如椽巨笔！你研究边缘青年，方法有很多。访谈、观察、查阅资料、接触正规的社会工作者、做义工……哪一种不比把自己置身于毒贩和瘾君子中间安全有效？你所谓的‘沉浸式’，不过是缺乏安全意识和研究方法的莽撞，是用自己的安全去赌一个‘真实感’，是本末倒置！”
张灵越被陈阳这番话说得愣住了。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不是简单地斥责她“学坏”、“不自爱”，而是如此清晰地剖析她的动机，指出她方法的错误和危险，并且给出了看似更“正统”却也更可行的替代方案。尤其是司马迁的例子，让她这个艺术学院的学生无法反驳。
“我……我只是觉得那些方法太表面了……”她小声嘟囔，气势弱了下去，但眼中仍有不甘，“访谈？他们会对一个‘乖乖女’说实话吗？做义工？看到的都是被筛选过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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