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语气刻意放缓，带着提醒的意味：“不过，你要清楚你现在的立场。沈西林最近的金融运作很活跃，通过他在开曼群岛层层嵌套的离岸基金，正在大规模收购几家欧美拥有敏感军民两用技术的初创公司，动作很隐蔽，手法也很老辣。根据我们掌握的资金流向分析，其中几笔巨额资金的源头……似乎与罗素家族那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游走于灰色地带，玩的还是资本腾挪、杠杆收购、低买高卖那一套，与我们目前要打造的以实体科技和核心制造为基础的产业帝国，路子并不完全一样。”
陈阳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放下笔，目光平静地看向妻子，说道：“资本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驾驭它的智慧和规束它的制度。沈西林是江湖里的鲶鱼，他能搅动死水，也可能冲垮堤坝。我们需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排斥或者消灭鲶鱼，而是修好加固我们自己的水利工程，完善规则，引导水流，让他的活力能为整体生态所用，而非造成破坏。”
他顿了顿，再次将话题引回刚才的疑问：“所以，霍夫曼，真的只是巧合？”
李曌旭将签好的协议仔细收好，重新锁进保险柜，动作优雅而利落。
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定制手包，走到陈阳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避重就轻地说：“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蹭饭。忙了一天，饿了。”
两人相携走出办公室。
乘专用电梯直达一层时，电梯门一打开，李曌旭强大的气场再次笼罩四周。
李曌旭自然而亲昵地挽着陈阳走出电梯，步履从容地穿过开阔的大堂，走向主入口那缓缓转动的旋转门。
沿途遇到的华立员工，无论职位高低，无不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躬身问候：“李总！”目光在触及她被李曌旭亲密挽着的陈阳时，则充满了极致的好奇、探究以及难以掩饰的羡慕。
“那位就是……李总的丈夫？”
“天啊，真是难以置信，李总居然会这么挽着一个男人……”
“听说那位才是咱们集团真正的幕后大老板之一，只是平时不管事……”
“我的女神啊……不过他们站在一起，感觉好般配……”
“咦？那个男的侧脸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前段时间那个很火的……什么教授网红？”
“嘘……小声点，别乱说……”
周围隐约的窃窃私语并未逃过陈阳远超常人的敏锐听力。
这是陈阳第一次以如此明确的“男主”身份，与李曌旭公开在公司结伴而行，所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陈阳内心始终平静无波。
一楼大堂璀璨夺目，人来人往。
就在他们穿过宽敞的大堂，走向主入口旋转门的过程中，陈阳的目光随意地一扫，在靠近侧面走廊的一个相对安静的开放式休息区内，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却又焕然一新的身影。
是孙超。
孙超换下了那身外卖工装，穿上了一套还算合体的深蓝色西装，虽然略显青涩，但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带着专注和一丝初入新环境的紧张，胸前挂着华立集团的临时工牌。此刻，他正坐在电脑前，身旁是一位表情严肃的老员工，正在对他进行着数据录入与标注流程的指导。孙超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手指在键盘上略显笨拙却又无比执着地尝试着。
李曌旭顺着陈阳的目光看去，淡淡说道：“今天早上，苏玛丽向我汇报，说前台接待了一个人，拿着你亲笔写下的联系方式，来应聘人工智能实验室最基础的数据标注员岗位。我让下面的人力资源部门按特殊流程走了，简单看了一下他的履历……是之前短视频上那个被女友当众分手的外卖员？”
她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解和属于上位者的审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缺乏专业技能，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是处的人机会。这个社会本质上就是残酷的，优胜劣汰，像他这样的人，每天在底层挣扎的何止千万，资源应该集中在最能创造价值的人身上。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于理想化了？”她终究没把“妇人之仁”说出口。
陈阳看着远处那个努力融入新环境的年轻人，缓缓说道：“你说得对，社会是残酷的，资源配置追求效率最大化，这本没有错。任何一个组织，一个国家，想要强大，都必须遵循这条铁律。”
继而他话锋一转：“不过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能只有冰冷的效率和赤裸裸的优胜劣汰，而是需要一定的流动性，需要给那些跌入谷底的人一个看得见、能够通过自身努力爬出来的阶梯。”
他继续道：“孙超这样的人，缺乏的也许不是能力和潜力，而是一个机会，一个方向。我给他指条路，递一张入门券，剩下的靠他自己。如果他真的能抓住，对华立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忠诚且充满干劲的基层员工。如果他抓不住，自然会被淘汰。这本身也是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尊重。”
“但这张券本身，传递的是一种信号：在这个体系内，上升的通道，至少没有被完全焊死。这关乎希望，而希望，是社会稳定的压舱石，也是凝聚人心的粘合剂。很多时候，比真金白银更重要。”
他最后看了一眼孙超那努力而卑微的背影，收回目光，看向李曌旭，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而且，你不觉得，在华立这样冰冷的商业机器里，多一点这样的人情味和意想不到的变数，或许并非坏事吗？谁又能断言，今天的微末之辈，未来不会成为某个关键环节的奇兵呢？”
李曌旭听完，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反驳，只是挽着陈阳的手臂微微紧了紧，轻声道：“你总是有你的道理，走吧。”
两人相携走出华立大厦辉煌气派的旋转门的背影，落在刚刚勉强记住一组复杂操作步骤、因脖颈酸涩而抬起头来活动一下的孙超眼中。
他望着陈阳那并不算特别魁梧，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身影，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位气场强大、容颜绝美的李曌旭，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豁出一切也要拼出个未来的决绝。他用力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再次埋首于眼前的学习中。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燕京的夜晚，繁华而深邃，隐藏着无数的可能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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