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的决定如同最终判决，敲定了星火方舟的命运航向。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最高级别的静默指令，如同无形的波纹，传遍方舟每一个刚刚恢复运作的角落。
“全体单位注意，方舟将于三标准时后执行‘静默启航’协议。目标：逻辑边缘。航程预计将穿越多个高危区域。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最低能耗模式，所有人员进入指定抗冲击位置。重复，这不是演习。”
星火AI冷静的声音在内部通讯频道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灯光再次被调暗，只保留维持基本生命保障和关键系统运行的微弱照明。刚刚恢复些许生气的走廊再次变得空旷，船员们沉默地返回各自的岗位或加固的休眠舱，脸上混杂着紧张、恐惧，以及一丝被绝境逼出的坚韧。
老白站在舰桥边缘，看着窗外。方舟巨大的引擎喷口开始泛起幽蓝色的光芒，那是空间引擎预热时特有的、被极力抑制的能量辉光。这一次的启航，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向着希望或未知的探索，而是向着已知的、布满荆棘与死亡的绝地，进行一场近乎自杀的冲锋。
沈翊的光影悬浮在方舟之心上方，比之前更加凝实，但也更加沉默。他将绝大部分意识与算力都投入到了航线计算、系统优化以及对静滞污染的持续压制中。与老白的交流变得极其简短，往往只是一个意念的传递，包含了必要的信息和决断。
“航线最终校验完成。规避了三个活跃度最高的静滞焦点和一个大型宇宙‘伤痕’。”沈翊的意念传来，如同冰冷的溪流，“但无法避开‘观察者’可能存在的监控区。我们只能赌，赌它的‘观察’并非实时锁定，或者……赌它对我们的兴趣，还没到直接干预的程度。”
老白默默点头。他感受着怀中那已经碎裂、仅剩些许残片的监管者密钥，以及意识深处那十个依旧顽强闪烁的“绿芽”光点。密钥已碎，但它的使命似乎还未结束，引来的“观察者”成为了新的变数。而“绿芽”网络，这源自消亡文明的最后生机，或许是他们在逻辑边缘唯一能依仗的、对抗绝对秩序的“混乱”武器。
“所有系统就位。静默启航程序启动倒计时：十、九、八……”
星火AI开始了最后的计数。舰桥内，仅存的几名核心操作人员（他们的意识经过严格筛查，确认未被静滞深度污染）屏住了呼吸，手指悬在虚拟控制界面上。
“……三、二、一。引擎点火。”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窗外的星光开始被拉长，化作一道道流光。方舟庞大的舰体轻微一震，随即被包裹在空间跃迁产生的能量泡中，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超空间航道，没有激起太大的空间涟漪，如同投入水中的一颗墨滴，迅速隐没于黑暗。
这一次的跃迁，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方舟本身状态不佳，或许是因为航向区域时空结构特殊，老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感。超空间通道不再是流光溢彩的河流，而更像是一条粘稠的、充满阻力的胶质隧道。方舟在其中穿行，异常艰难，仿佛随时可能被这粘稠的时空困住。
“检测到超空间结构异常粘滞。能效比下降百分之四十。预计抵达时间将延迟。”星火AI报告着冷冰冰的数据。
沈翊的光影微微波动，显然也在全力维持着跃迁的稳定。老白能感觉到，方舟之心的能量输出正在逼近安全阈值，那些被压制下去的灰色污染痕迹，似乎又有重新活跃的迹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凝滞感中，老白意识深处的“绿芽”网络，突然传递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悸动！不是恐惧，也不是排斥，而是一种……仿佛听到了某种遥远共鸣的悸动！
几乎与此同时，方舟的深层空间传感器捕捉到了一幅极其短暂、但让老白和沈翊都心神剧震的画面——
在方舟刚刚脱离的、那片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原驻留点，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扭曲光线和复杂几何图案构成的眼睛的虚影！那眼睛并非生物器官，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结构体或维度投影，它冷漠地“扫视”过方舟消失的位置，目光所及之处，连背景的星光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虚影只存在了不到零点一秒，便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股冰冷、漠然、如同看待实验样本般的“凝视感”，却如同实质般，穿透了超空间的距离，烙印在了老白和沈翊的意识深处！
“‘观察者’……”沈翊的意念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它果然一直在……它看到我们离开了……”
老白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那不是追击，甚至算不上警告，那只是一种纯粹的、确认目标移动轨迹的“记录”。但这种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刍狗的“观察”，比任何赤裸裸的敌意，都更令人心底发寒。
他们真的能在这等存在的“注视”下，找到所谓的“后门”吗？
超空间航道的粘滞感依旧，前路漫漫，吉凶未卜。而身后，那双冷漠的“眼睛”，似乎并未真正离开。
播种者的航程，从未像此刻这般，如同在无形的蛛网上挣扎，每一步都可能惊动潜伏在暗处的、无法想象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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