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的话语如同终极审判的回音，在星火方舟的每一个角落震荡、消散，留下死一般的寂静。舰桥上的灯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有主屏幕上那个由凯恩精神力场勾勒出的、不断闪烁漂移的“逆熵核心弱点”模型，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光芒。
挑战神之领域？这不再是遥远的传说或抽象的威胁，而是一个被坐标标记、被窗口期限定的、血淋淋的现实选择。赌注，是星火方舟乃至其承载的整个文明火种的存续。
李斯特船长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坐回指挥椅，身体沉重得仿佛要陷进去。他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危险的模型，移向舷窗外那片暗红色的、埋葬了一个未知文明的陌生星域，最后，扫过舰桥上每一张苍白的、写满震惊、恐惧、茫然乃至一丝疯狂渴望的脸。
他看到了年轻的导航员莎拉紧咬的下唇，看到了艾娃博士眼中科学家的探究欲与道德伦理的激烈斗争，看到了安保主管紧握拳头上暴起的青筋，也看到了许多普通船员眼中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未知毁灭的恐惧。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决定。这艘船，这个文明的最后希望，不属于他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丝。他按下了全舰广播的按钮，声音通过扬声器，传达到方舟的每一个角落，传达到每一个正从“知识馈赠”的混乱中稍稍平复、又立刻被更大恐惧攫住的船员耳中。
“全体船员，我是李斯特。”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们刚刚都听到了。我们面前有两条路。”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
“第一条路，放弃那个坐标，放弃挑战。我们利用现有的资源，尽最大可能修复方舟，然后像宇宙中的尘埃一样，尽可能久地漂流、隐藏。但我们都清楚，‘观察者’不会停止。我们会被它们安排的下一个‘变量’，下一个‘清道夫’集群，或我们无法想象的其它手段，一步步逼入绝境，最终像‘晨曦遗产号’，像那个被做成‘卵壳’的文明一样，在耗尽最后价值后，被无情抹去。这条路，或许能让我们多活一段时间，但终点早已注定，且过程充满被操控的屈辱。”
“第二条路，”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指向主屏幕上那个闪烁的模型，“就是抓住凯恩先生提供的、这唯一可能的机会，前往那个坐标，在‘逆熵核心’的弱点显现窗口期，赌上我们的一切，去尝试触碰那禁忌的根源！这条路，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我们很可能在靠近的瞬间就灰飞烟灭。但万一……万一我们成功了，哪怕只是造成一丝干扰，我们都可能为后来者，为宇宙中所有被‘观察者’凝视的文明，撕开一道裂缝，点燃真正的希望之火！这条路，终点要么是彻底的毁灭，要么……是挣脱枷锁的可能！”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绝望的苟活，还是辉煌的赴死？这是一个文明在绝境中，最残酷的抉择。
“这个决定，太重了。”李斯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无比的郑重，“重到我一个人，无法，也绝不应该独自承担。这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关乎我们承载的文明火种是否值得以这样的方式燃烧殆尽。”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通讯器，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每一位船员。
“所以，我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你们——星火方舟的每一位成员。”
舰桥上一片哗然，连艾娃博士和安保主管都震惊地看向李斯特。全民表决？在如此重大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战略决策上？
“这不是推卸责任。”李斯特仿佛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坚定地说，“这是我们作为文明火种，在面对终极命运时，应有的尊严和共识。我们是一个整体，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星海，我们都应共同面对，共同抉择。”
“星火，”他命令道，“启动全舰匿名表决系统。给予所有成员一标准时的时间思考。选项只有两个：A，放弃坐标，寻求隐蔽生存。B，前往坐标，挑战‘逆熵核心’。表决结果……将决定方舟的最终航向。”
命令被无声地执行。整个星火方舟，从舰桥到最底层的引擎舱，从实验室到生活区，所有人都陷入了极致的沉默。每个人都在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希望、责任和本能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李斯特关闭了广播，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如擂鼓般的跳动声。他将文明的命运，交给了命运本身。这是他作为船长，所能做出的最艰难，也可能是最正确的决定。
……
维度夹缝中，“观察者”的镜面清晰地倒映着星火方舟内这史无前例的民主表决场景。
冰冷的意念波动着，首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兴趣”的意味：
“目标单位启动群体决策机制应对终极抉择。行为模式超出标准文明应对模型（通常由精英阶层或绝对权威决策）。数据价值极高。”
“记录个体在绝对压力下的选择倾向、从众心理、决策时间等参数。观察群体共识形成过程对集体士气的非线性影响。”
“最终阶段实验协议待机。无论选择何种路径，均将获得关于文明在‘确定性灭绝’与‘微小概率反抗’之间抉择的宝贵数据。”
“‘演员’已就位，舞台已搭好。静待……终幕开启。”
对“观察者”而言，星火方舟这悲壮而民主的表决，不过是它宏大实验剧本中，一段格外“有趣”的插曲。而插曲之后，无论结果如何，终局都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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