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面人被放回去，像是块石头丢进了浑水塘，表面没起多大浪，底下却已经搅和开了。
几天过去，邻县漕帮那边没什么大动静。
彭连海似乎真的被夜凰那几句话给暂时镇住了，或者说，他还在暗中观察，掂量着清风书院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德云书院也安静得出奇，孙山长大概是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怕了，暂时缩起了脖子。
书院里倒是难得清静了几天。
孩子们该读书读书，该种地种地。
陈大虎那张破嘴还是偶尔蹦出几句不中听的，但比起刚来时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劲儿，已经顺溜了不少。
至少，他不会再把锄头直接撂地里，也能跟王铁柱凑在一块，蹲在试验田边上，为哪棵苗长得壮争上几句。
这天下午，天色有些阴沉。
夜凰没安排室外劳作，把孩子们都聚在讲堂里。
她没讲经义，也没说农事，而是拿出了一叠裁切好的厚实草纸和几块形状不一的木炭。
“今天，我们学‘画’。”夜凰说着，用木炭在挂起的草纸上简单勾勒了几笔，一个歪脖子老树和远处书院屋顶的轮廓就显了出来，虽粗糙，但神韵有了。
孩子们都觉得新鲜，连最坐得住的赵明都伸长了脖子。
“不是让你们画得多好看，”夜凰解释道，“是把你们眼睛看到的，觉得重要的东西，用最简单的法子记下来。比如，后院试验田垄沟的走向，咱们书院四周有几条小路通向外面，河边那块大石头旁边水深水浅……”
她让每个孩子都领了纸和炭笔，可以自由选择去画书院里或者院子外任何他们觉得值得记下的东西。
孩子们一哄而散，都觉得这比背书有意思多了。
王铁柱挠着头，跑去画后院那堆他劈好的柴火，力求把每根木头的粗细长短都画明白。
李狗蛋则蹲在院门口，试图把通往县城和邻县那两个方向的路口特征画清楚。
栓子画得最欢快，满院子追着那只精神了的公鸡跑，想画它雄赳赳的样子，结果纸上只剩下一团乱麻。
陈大虎拿着纸笔，有点无所适从。
让他舞刀弄棒或者点评牲口他在行，这捏着根黑炭画画算怎么回事？
他撇着嘴，在院子里晃荡，看到石小石和赵小五两个家伙，没像别人那样乱跑。
而是凑在一起，蹲在墙角，对着地上几道模糊的车辙印子，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在纸上画着什么。
他好奇地凑过去看。
只见石小石的纸上，用极其简单的线条画出了书院墙角、那几道车辙印的走向、深浅，甚至连旁边草被压倒的方向都标了出来。
赵小五则在旁边补充着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大概是记录时间或者别的什么。
“画这破玩意儿有啥用？”陈大虎忍不住出声。
石小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纸往他面前推了推。
赵小五小声解释：“前几天，有辆没见过的马车，在这停过，轮子印子比咱们书院的深，像是装了重东西。”
陈大虎一愣，低头仔细看那车辙印，又看看石小石画的图，心里咯噔一下。
他庄子上也常来往车队，拉粮的和拉重物的车，压出的印子确实不一样。
这俩闷葫芦，观察得还真细！
他再没了嘲笑的心思，捏着自己的炭笔，也找了个角落，开始琢磨着画点啥。
他画了书院水井的位置，画了后院墙头有几处破损容易攀爬的地方，画着画着，他忽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用。
傍晚，孩子们交上来各式各样的“画作”，歪歪扭扭，千奇百怪。
夜凰一张张看过去，没点评好坏，只是在看到石小石和赵小五那张带有标注的车辙图时，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她将几张画得相对清晰、包含了书院外围关键信息的图挑了出来，其中竟然还有陈大虎画的那张标明了水井和墙头破损的图。
“看得细，想得深，这比死读书强。”夜凰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把这几张图收了起来。
陈大虎听到先生的话，看着自己那张被收走的鬼画符，心里头一次因为“学习”的事，生出点不一样的滋味，不完全是高兴，更像是一种被点醒的恍然。
夜里，韩青山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先生，彭连海那边是没动静，但县城里多了些生面孔，不像本地人，也不像行商，三三两两的，在茶楼酒肆里打听事儿，问得杂，但隐约也提到了咱们书院和……之前李莽那批货。”韩青山压低声音。
“还有，德云书院那个孙山长，前天偷偷去见了县尉，不是走的正门，是从后角门进去的，待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
夜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彭连海按兵不动，却纵容甚至可能引导了其他势力来探路？
还是说，除了彭连海，另有其人也在打那批兵器的主意，或者，是冲着她这个“不简单”的女先生来的？
“让张叔多留意县尉那边的动向。马叔和你，把那些生面孔的样貌、活动规律尽量记下来。”夜凰吩咐道，“书院这边，日常警戒照旧，告诉小石和小五，他们画的东西，很有用。”
“明白。”
第二天，夜凰开始有意识地在教学中加入更多需要观察和判断的内容。
她会让孩子们分辨不同季节的云彩预示着什么天气，会让他们通过足迹判断是哪种动物在附近活动。
甚至开始讲解一些极其基础的人体结构和要害部位——美其名曰“认识自身，规避风险”。
王铁柱学得最认真，他知道先生教的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
李狗蛋则试图用算学来计算那些观察到的数据之间的关系。
陈大虎虽然还是觉得有些玩意儿“不上台面”，但也不再公然反驳，偶尔还会凭借他庄子上的见识，补充一两点别人不知道的。
书院的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缓缓流淌。
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听雨阁的触角在暗中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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