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青衫文士的来访，并未在书院掀起太大的波澜。
夜凰依旧沉静，教学如常，只是偶尔望向书院外的目光，会多停留一瞬。
夏税的压力，因土豆带来的意外之财和以物易物得来的紧缺物资，暂时得到了缓解。
李狗蛋的账本上，那刺眼的赤字终于被抹平，甚至还略有盈余。
书院上下，都悄悄松了口气。
但夜凰并未因此放松。
她知道，依赖单一作物的收入并不稳妥，且土豆的种植之法迟早会流传出去。
书院真正的根基，在于人，在于这些经历了磨难、正在飞速成长的孩子们。
于是，在书院内部，一场更为深刻的变化，悄然发生。
这一日清晨，所有学生被召集到讲堂。
夜凰立于讲台之上，目光扫过底下或沉稳、或机灵、或依旧带着些许懵懂，却都眼神清亮的面孔。
“自今日起，书院课业，略作调整。”她声音清晰，不疾不徐，“除却基础的经义、识字、算学为必修之外，尔等可根据自身禀赋与兴趣，择一‘专精’方向，深入修习。”
分科？
孩子们面面相觑，这对他们而言，是个新鲜词。
夜凰开始阐述初步划分的几个方向：
“王铁柱，你于经义策论已有根基，性情沉稳，可侧重‘经世’科。除继续深研典籍外，需加修律法、吏治、民生实务，学着分析时政，撰写策论。”
王铁柱眼神一亮，郑重行礼：“学生领命！”
“李狗蛋，你精于筹算，心思缜密，可入‘理财’科。往后书院账目、田亩产出、物资调配，乃至与外界商贾往来议价，皆由你统筹。需进一步研习更复杂的算学模型，了解货殖流通之道。”
李狗蛋小脸兴奋得发红，用力点头：“是！狗蛋一定做好！”
“陈大虎，”夜凰目光转向他，“你于人情世故、实务操作颇有天赋，可习‘庶务’科。书院对外采买、与乡邻佃户协调、内部工程修缮、乃至部分护卫调度，你可逐步参与管理。需学着平衡利弊，懂得如何用人，如何处事。”
陈大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不上台面”的能耐也能成为一科，胸膛不由挺起了几分，别扭却坚定地应道：“……明白了，先生。”
“石小石，赵小五，”夜凰看向那两个最安静的孩子，“你二人观察入微，心思沉静，可专‘察探’科。由张瘸子与韩青山教导，学习情报搜集、痕迹辨识、地形测绘、危机预警，以及基础的草药与急救。”
石小石和赵小五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光亮，默默躬身。
“其余年纪尚幼者，暂不细分，以夯实基础为主，亦可随师兄师姐观摩学习，自行体会兴趣所在。”
划分既定，书院的气氛为之一新。
原本混杂在一起的教学，变得更有针对性。
王铁柱的案头，除了四书五经，开始出现《大周律疏》、《漕运纪要》乃至一些残缺的地方志。
夜凰会与他讨论某个历史事件的得失，或者假设一个县治难题，让他思考应对之策。
他眉宇间的青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思虑。
李狗蛋的算盘旁，堆起了更高一层的草纸，上面画满了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图表和公式。
他开始尝试为书院建立更精细的预算制度，甚至模拟不同天气、粮价波动对书院收支的影响。
陈大虎则真正忙碌起来。
书院的采买清单不再只是李狗蛋核算后直接执行，而是需要他先去市场询价、比货，甚至与商贩进行初步的讨价还价。
后院鸡舍扩建，他得带着石头去挑选木料、监工；与附近佃户因用水产生的小摩擦，也需要他前去调解。
他开始学着收敛脾气，用更圆融的方式处理问题，虽然偶尔还是会露出几分痞气，但办事的效率却出乎意料的高。
而石小石和赵小五，张瘸子教他们如何从一个人的口音、穿着细节判断其籍贯职业；韩青山带他们实地演练如何在复杂地形中隐藏、追踪；他们甚至开始学习利用常见的植物汁液书写简单的密信。
两个小小的身影，越发像两道融入环境的影子，目光却愈发锐利清明。
就连年纪小的栓子、二妞等人，也在这种氛围感染下，有了各自的小目标。
这一日，夜凰布置了一项综合考核。
她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场景：假设书院有一笔额外资金，需采购一批过冬物资，同时要考虑到可能的粮价波动和突发状况，要求“理财科”的李狗蛋做出预算方案，“庶务科”的陈大虎制定采购与运输计划，“经世科”的王铁柱评估此决策对书院及周边可能带来的影响，而“察探科”的石小石和赵小五，则需提供未来半月内的天气趋势预测及周边物资流通情况。
任务下达，几个大孩子立刻行动起来。
李狗蛋埋首计算，时而拨拉算盘，时而写写画画。
陈大虎抓耳挠腮，先是跑去询问李狗蛋大致的资金额度，又跑去仓库清点现有库存，还特意去找老马打听往年冬天的天气和柴炭价格。
王铁柱则蹙眉沉思，在纸上列出此项采购可能带来的利弊，甚至考虑了如果粮食富余，是否可适当接济更困难的乡邻。
石小石和赵小五悄无声息地离开书院，半个时辰后返回，带回了几片特殊的树叶和土壤样本，以及关于附近集市上柴炭供应量和价格的简单报告。
看着他们虽显稚嫩却已有章法的忙碌身影，夜凰站在廊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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