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闯自然是最下乘的做法,徒逞匹夫之勇。”贾先生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毁掉那些苗,而是要让它自己‘死’掉,死得合情合理,死得无声无息,更要死得……人尽皆知,民心尽失。”
影蝎的目光被那瓷瓶吸引,眉头紧锁:“自己死掉?此乃何物?”
“此物名为‘枯腐散’,”贾先生指尖点了点那小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件寻常物件,“乃采集数种阴晦之地生长的毒蕈,辅以特殊矿物,经秘法炼制而成。无色无味,入水即溶,极难察觉。
将其掺入灌溉之水,初时三五日内,苗株毫无异状,甚至可能因其中某些成分的刺激,显得更为青翠。
但七八日一过,药力深入根系,便会从根须末端开始,慢慢发黑、软化、腐烂,如同染了极其厉害的瘟病。地上部分的叶片随之发黄、萎蔫,最终整株枯死,绝无挽救的可能。”
影蝎闻言,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诧。他常年游走在刀尖血泊之中,自认见识过不少阴毒手段,但此种杀人于无形、更能毁物于根本的药物,仍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世间竟有如此诡异之物?”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总有些东西,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贾先生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与冷漠,他稍作停顿,话锋一转,切入真正的核心,“然而,此事的关键,尚不在于药物本身。在于时机,在于地点,更在于……后果。”
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则隐在深深的阴影里,显得格外诡谲:“我们不能让它只在皇庄里出事。她大可以封锁消息,铲除病苗,对外宣称试验挫折,重新来过便是。
我们要等,等到这批看起来健康无比的苗子,被那些满怀希望的‘示范户’们领回去,小心翼翼地栽种到他们的地里,精心呵护,等到它们扎下根,抽出新蔓,让那些农户真正将一家老小的生计希望寄托其上之时……”
贾先生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一字一句道:“再让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片大片地、无可挽回地枯死、烂掉!你想想到那时,会是何等光景?那些损失了唯一希望的农户会如何愤怒绝望?那些原本就极力反对的朝臣会如何群起攻讦?民间会如何流传红焰薯乃‘不祥之物’、‘瘟神之种’的谣言?陛下还会再相信这位公主吗?这红焰薯,即便真有天大的好处,日后还会有一星半点的信誉吗?还有谁敢再去种植?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彻底绝了这条念想!”
影蝎静静地听着,饶是他心硬如铁,常年干着拿钱买命的勾当,此刻背脊也不由自主地窜起一股寒意。这计策太毒了,毒得不留余地,毒得斩草除根。
它要摧毁的不仅仅是地里的庄稼,更是人心中的信任与希望,是将初颜公主乃至朝廷的威信放在火上炙烤!这远比简单粗暴的破坏要可怕得多。
“皇庄水源看守必然严密,如何下手?”影蝎压下心中的寒意,提出最关键的操作问题。
贾先生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取出一张卷着的简易地图,在茶几上铺开,指向皇庄西南角的一处:“皇庄主渠及附近的主要水源,确有重兵看守,难以下手。但其下游,有一条分支小溪,流经西南角的一片坡地苗圃。
那里地势稍低,土质相对贫瘠,目前主要用于浇灌一些次等的、预备后续移栽或观察的苗株,守卫相对松懈许多。更关键的是,”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溪流上游的一处,“根据我们内线传来的确切消息,三日后,因主渠需要进行一次例行的清淤整修,会有整整半日的时间,切换至这条备用的小溪引流,灌溉那片区域。那是我们唯一,也是最佳的机会。”
他的手指又移向溪流旁的一个标记:“这里,有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旧水车坊,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你派身手最好、最擅长隐匿的人提前一日潜伏进去。算准清淤开始、水流切换的时间,将这一瓶‘枯腐散’尽数倒入溪流之中。
水量不大,药性足以均匀蔓延至整个分支灌溉区所及的所有苗圃。事后,水流会冲走一切痕迹,谁会想到问题出在灌溉的水里?只会认为是这红焰薯本身带了可怕的瘟病,或是根本不适应当地水土。”
影蝎仔细地看着地图,将每一个细节牢记于心,包括废弃水车坊的位置、小溪的流向、可能潜伏和撤离的路线。他确认这是一个极其刁钻却可行的计划。
“此事之后……”影蝎最后确认道。
贾先生淡淡打断,语气不容置疑:“太师答应你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会少。江南三州盐引未来三年的三成利,足以让你和你的核心手下从此洗白上岸,富甲一方,逍遥度日。但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若是失手,或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以至于牵连到太师……后果,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天下,能让人生死两难的方法,远比你‘地煞门’知道的要多得多。”
“先生放心。”影蝎收起那瓶沉重无比的“枯腐散”,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干我们这行的,信誉就是性命。拿钱办事,守口如瓶,规矩我懂。”
他不再多言,起身,如同来时一样,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密室门外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贾先生独自留在密室,并未立刻离开。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地图,吹熄了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完全吞噬。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隐约勾勒出他嘴角那一丝尚未完全敛去的、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公主啊公主,你确有几分聪慧和魄力,懂得躬身实践,收买人心。可惜,你终究太过年轻,太过理想主义。你不知道这朝堂之深,远非几亩田地所能丈量;人心之毒,远非草木所能吸收。你想用这泥土里的东西来改变世界,却不知最先玷污的,往往是自己的双手,最先碾压的,往往是天真者的梦想。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风穿过庭院外的竹林,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预示着一场旨在摧毁希望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迫近那片充满生机的绿色田野。
喜欢破晓之翼:女皇的征途请大家收藏:(m.20xs.org)破晓之翼:女皇的征途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