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一个深夜,他溜达到杏花楼的后院,竟摸到一个鼓囊囊、还在微微蠕动的麻布口袋。他一个人弄不动,赶紧跑回破庙,叫上了破庙里的其他几人,几个人偷偷摸摸、心惊胆战地把麻袋扛了回来。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个被堵着嘴、捆着手脚、却依然掩不住美貌的小姑娘!那姑娘惊魂未定,说她本是官家小姐,家被抄了,没入官妓,不堪受辱才偷跑出来,又被歹人拐卖。
小六指才不在乎她以前是谁家的小姐,反正她也没有爹娘了,和他一样,都是被这世道抛弃的人。大家都一样,都可以住在这破庙里。没过多久,这个小姑娘,又偷偷带着他们,从一个唱戏的园子后门,捡回来一个被打得半死、扔在垃圾堆旁的男孩。那男孩也生得眉清目秀,漂亮得不像话,据说也是被抄家牵连的,因为不肯顺从班主,被打个半死。
他们这个破庙,好像名声确实不太好,左邻右舍的孩子从来不敢靠近,偶尔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成群结队地跑来,也是隔着老远,朝他们扔石头、吐口水,大声骂他们是“没人要的野种”、“贼胚子”。
一天傍晚,望着那姑娘在破庙角落用捡来的破瓦罐勉强煮着一锅稀薄的菜粥,那个整天跳大神的,突然又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咱们可以结拜呀!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对着皇天后土,撮土为香,义结金兰!结拜了,咱们就是异姓的兄弟姐妹,就是一家人了!有了家人,就不是野种了!”
当天晚上,月光还算亮堂,他就真的拉着大家,在残破的城隍爷塑像前,对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跪成了一排。
孟神不知从哪弄来一小碗浑浊的水酒,又弄来几根草梗,权当是香,插在土里,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江湖话。
那个扛大包的憨傻大个子跪在最左边,他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却瘦得没多少肉,他说他叫张石头,家里没人了。
那个跳大神的,年龄排第二,他依旧包着黑纱,声音低沉:“我叫孟神。祖宗的手艺,到我这儿……也算没断。”
玩杂耍的马猴儿紧跟着说:“马继!耍把式卖艺的!”
那个从戏园子垃圾堆里捡来的漂亮男孩,低着头,不肯说自己的姓,只小声道:“……阿满。他们都叫我阿满。”
那个漂亮的如意姑娘,也轻轻地说:“……如意。我就叫如意。”
忽然,五个人齐刷刷地把头转过来,目光都落在最小的他身上:“对了,小六指,你叫啥?总得有个大名儿吧?””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个教我摸荷包的……他姓毛。那我也姓毛。” 然后,他有点得意地举起自己那只有着六根手指的右手,在月光下晃了晃,大声说:“我叫毛小六!看,六个指头,好记!”
他喜欢他这只手。
从此,破城隍庙里,这六个被命运抛弃的孤儿,有了一个潦草却温暖的名分——家人。从此,破庙里有了烟火气,也有了“家”的牵绊。
毛小六尤其喜欢去杏花楼附近蹲守,那里来往的富人多,荷包也鼓,酒酣耳热之际,警惕性最低。他又小又瘦,浑身脏兮兮,蹲在墙角像只不起眼的小老鼠,实在不引人注目。但那双眼睛却利得像鹰,手爪灵得像猴儿。
他摸到的荷包越来越大,里面的银钱也越来越多。六个人的日子,竟也随着他指尖的“收获”,渐渐有了起色。
他们开始有了余钱,可以送嗓音清亮的阿满去正经的戏班子偷偷学几句唱腔;送身段柔软的如意去舞坊看看别人怎么跳舞;送身手灵活的马继去杂耍班子里打杂偷师;张石头也能吃饱饭,长出些力气,竟然凭着憨厚和一把子力气,在码头上混成了一个小脚夫头目;连孟神,也有了铜板去找街头的瞎子,买些便宜的符纸朱砂,继续捣鼓他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后来,他们又陆陆续续“捡”回来两个人,一个会吹唢呐的,一个会敲锣的,偶尔能跟着城里的红白喜事队伍后面,混口饭吃,没事也能在破庙里吹打些热闹或哀伤的调子。
毛小六十岁那年,遇到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一个穿着干净长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人,竟然找到了破庙,指名道姓要找他。那人目光如电,一眼就盯住了毛小六那六根手指,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演示了一种神乎其技的偷窃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毛小六那点引以为傲的“手艺”在对方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这人说他是个“侠偷”,江湖上人称“空空儿”,看中了毛小六这双天生六指的巧手,想收他做关门弟子。破庙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劝他别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怕他吃亏。可毛小六心里痒痒的,他想去。他除了偷东西,好像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如果能跟着真正的“神偷”学本事,以后是不是就能让大家过得更好?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而且,这个空空儿并非只为他一人而来,他竟有通天的门路,亲自领着破庙里这些歪瓜裂枣的兄弟姐妹,一个一个去拜师认门路——阿满进了正经的梨园,如意被一位退隐的舞伶看中,马继加入了官办的杂耍百戏团,张石头被介绍去了一个更正规的码头帮派,连吹唢呐和敲锣的,也被安排进了官家的鼓吹局当学徒。空空儿甚至给孟神都指了条明路,把他送到了一个老神婆的家里,做了人家的关门弟子。
大家竟然就这样,含着泪,带着对未来的茫然与期盼,分散开了,各自去学能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这一年,毛小六还不到十岁。他告别了破庙,告别了那段混杂着饥饿、寒冷、歧视,却又有着微弱温暖和相依为命的童年,背着一个空空儿给他的、洗得发白的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那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师父,走向了未知的、却充满希望的未来,也踏入了另一个更加诡谲莫测、却也更加广阔的世界。。
破庙渐渐消失在身后,而前方,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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